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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老娘骂道:“可不安静,全躺泥底,聒噪也没处说嘴。”
阿萁掩嘴闷笑。
施家几代都是田舍汉,再往上倒几辈也找不出一个出息的子弟来,一代一代都在田地里摸爬打滚,泥腥渗进骨血里。施二连个正经的大名都没有,他行二,便唤作施二,便是坟茔立碑也是这般寒酸。
阿萁往年祭坟,一不识字,二未曾细看,今岁来看他爷爷,惊见碑上施二的施字,竟还是个错的。
施进弯腰割着荒草,见女儿在坟前发傻,问道:“萁娘在做什么?”
阿萁一扯他的衣袖,道:“阿爹,爷爷的姓似是错了一笔。”
施进糙脸一红,小声道:“你爷爷的碑是我亲刻,我字认得荒疏,落了一笔,不妨事,等下添红时我加一笔上去。”
施老娘摆开水酒清香,撇了一眼施进,与地下的施二道:“当家的,我对不住你的交待,你儿愚钝蠢笨,读书念字全不开窍,打折了烧火棍也不顶用。你这睡地下,也不知给你儿通通窍,白费了一刀好腊肉,一篇文章都念不下来。”
施进听自己老娘埋汰自己,脱了外衫,鼓足气力给他爹坟上除草刨根,再堆上新土。他整理好自己亲爹的坟,将自己祖父母的合墓也理了理。
施老娘还在跟施二絮叨,抱怨道:“你那兄长越老越不像话,自你去后,我一寡妇人家独支门户,里面多少艰辛,他一个大伯说要避嫌,寡妇门前是非多,担心瓜田李下说不清楚,鲜少有帮扶,我不怨怼他。你咽气后,留了好些田地,我孤身女人扛不下来,低价租给大伯家一半,等得咱家大儿肩宽能扛事,为着还田,又生一场闲气。我是小器的,这一桩却是不能忘。”
“如今你兄弟家过得不如意,吃得多的,挣得少,一窝孩儿养得面黄黄的,一个一个见着吃得两眼满是贼光,倒跟狼子似得。你别怪我不肯搭手,虽是你兄弟,却早已是两户人家。”
阿萁竖着两耳,心道:原来自己家和大嬢嬢家还有这段往事。
阿叶大一些,还记得一点,低声道:“嬢嬢和大爷爷还吵过嘴呢!”施大石佛似得嘴脸,窝在家中不吭气,施老娘堵在他家院门口,凶相毕露,撒泼打滚,从天擦亮骂到天擦黑。
施老娘一骂成了名,村人提及纷纷皱眉摇头,背地里说三道四,传了好些不中听的话。
闲话传到里正耳里,里正出面说了公道话:她孤儿寡母,不凶悍一些,如何守得住门户?
施老娘服里正为人,隔日从家中翻出一坛子自家酿的酒,拎去里正家道谢。
里正不肯接酒,又指点道:婶娘若是信我,听我一句,家中有余粮便存着,不要酿作酒,酿酒费米粮不说,农家没好酒方,大都自家吃用,在外头换不得来钱。米粮更比银钱,新米进陈米出,家中万万不要断了,一来防灾年,二来也可抵役钱。
施老娘牢记在心里,果一年大雨,田地少收成,交了粮税,好些人家捉襟见肘。他们孤儿寡母反倒平顺,安然度日。
施老娘倒了苦水,将酒水洒在坟头,看一眼阿叶,道:“大孙女儿今秋就及笄了,小娘子大了就要许人家,你个死鬼在地底也掌掌眼,我挑的人家要是个花架子,你托个梦给我。不求家私人貌如何,只求上进疼人的,也别跟你似,虽有万般好,却是短命鬼,嫁你一辈子,大半生做了单边人。太苦!你地下有知,别叫你大孙女儿也吃这个苦头。”
阿叶原本听施老娘提到自己的婚事,脸上发烫,想要避开,谁知末了却听到这样一句话,鼻子一酸,掉下一串泪。
阿萁抿着唇,从阿叶袖中摸出手帕,伸臂替她擦了擦泪。施进将亲爹祖父祖母的旧坟清了又清,理了又理,将木碑的亡名,一一描补鲜红,阿豆跟在施进后头揪根,探过头看看施进的脸,不解她爹怎忽得有些不大高兴。
倒是施老娘神色如常,眼中不见泪,下弯的嘴角不见心酸,好似无心几句家常。顿了顿,又在那念念叨叨着要施二保佑儿媳生个孙儿。
阿萁下山时便拉着施老娘粗糙的手,道:“嬢嬢我扶你。”
施老娘嫌弃,一把夺回胳膊,道:“不要你,我又不是个瘫子,也没老得走不动道,浑不用你扶。你别自家给摔了。”
一家人将到山脚下,这边却是一条岔路口,他们走得这条通半山,另一条却是往山溪那里,山道翠竹掩映,幽静深深。阿萁转头,见一人穿着一身襦裙,头上戴着羃篱,手里拎着一把提篮,弱柳扶风地往山溪那头行去。
看背影,似乎是江娘子。
第41章不可追兮
阿萁因见江娘子往山溪那头去,担心她是不是走岔了道,原本是要去半山祭坟,却偏拐去山溪那边。
“嬢嬢,我好似看见江伯娘走错道,往山溪那走了。”阿萁站住脚,往竹林小道望去,只这片刻的功夫,江娘子已不见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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