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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建成垂眼道:“战报之中并未提及,想来世民纵在病中,心内对此战之败应是极为不甘罢。”话音落了,发现本应口称的“秦王”,却竟习惯一般地仍唤成了“世民”。想要改口,却已然迟了。
“世民虽还有些年少冲动,然而实则心内极傲,性子更是执拗不已。但凡决定之事,便是八匹马,兴许也是拉不回的。”李渊闻言笑了笑,并不在意,反而顺着他的称呼唤了下去,言语间,已然褪去了帝王的皮囊,回复成一个父亲。顿了顿,他抬眼望向李建成,又道,“建成,这一点,却是极为像你。”
李建成微微一惊,随即笑了,道:“此事……建成尚不自知,看来,父王却是当真知晓建成的。”
“知子莫若父。你二人从小跟在朕身边,朕又怎能不知?”李渊笑道,“不过,能有兄长如你,战败回城尚能亲自迎接,于世民而言可谓万幸,于朕……自然也是欣慰非常。”顿了顿,叹道,“自古帝王家,最怕的便是兄弟阋墙,至亲反目。”
李建成闻言,当即明白他话中所指。他垂眼笑了笑,并不作答。片刻之后,只感到李渊伸手在他肩头轻拍一下,道:“建成,你生性温和仁善,无论日后发生何事,却还需得你多担待些才是。”
他话中之意,李建成一听,便再明白不过。他闻言默然了片刻,终是抬起眼笑了笑,徐徐点了头。
李渊见状一笑,道:“朕还有要事,便不在此久留了。世民若有好转,遣人来禀便是。”
李建成拱手,目送他离去后,方才转向床畔。李世民方用过药,正在下人的侍候下,换过了里衣。
御医见李建成徐徐走近,便上前拱手道:“太子殿下,秦王既已出了汗,加之药已用过,今夜便该睡得安稳了。时候不早了,臣便先行告辞了。”
李建成微微颔首,待他离去之后,屏退了下人,方才走到床边,无声坐下。
此时李世民症候已过,整个人已然恢复了几分平静。只是神智仍然不太清明,满身未及出尽的汗水,一霎间又细密地爬满了前额。
大病了数日,他眼见着已然消瘦了不少。
李建成静静看着,慢慢伸出手,攥住衣袖,替他擦去了前额的汗珠。指尖轻轻滑过他的侧脸,末了,将鬓角边被汗水浸湿的一缕丝发,轻轻理至耳后。
然后他抬眼望了望窗外,才发觉夜色竟然已暗了下来。
不知何时,竟已再次待了整整半日。李建成站起身,正思忖着离去与否,却隐约听闻床上的人忽然口齿迷糊地唤出了几声。
细听之下,竟是一声声模糊至极的“大哥”。
无奈地摇摇头,终是重新坐回床边,隔着被衾按住他的手背,慢慢覆住。
那声声朦胧的呼唤,也在这一刻,渐至低不可闻。
————
日次睁开眼时,李建成这才发现,自己竟就这着靠在床头的姿势,睡了一夜。
而原本覆上对方的手,不知何时,竟已反被握住。
李世民的手心轻轻地搭在自己手背上,干燥而带着如常的温度,想来这一夜都未曾病发。
抬眼望了望窗外,发觉天色已然微明。李建成抽了手,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肩背,心知大抵离早朝不远了,草草打理了一番衣衫,又回身望了一眼床边的人,这才推门匆匆离去。
朝堂上所热议之题,无非是浅水原一败之后,如何应对薛举父子之事。堂上一方主张趁对方大胜骄躁之时,速速重整人马,杀其一个下马威;而另一方则认为,我军正逢挫败,此时应当着力修养,积蓄战力,稍候再战。
两方你来我往,互不相让,议了一个时辰,也唯有结果。李建成立在堂下,察言观色着李渊的神情,不久便看出他此时应是没有再战之意。
果然,议了片刻,李渊出言道:“此事暂且按下罢,容朕再作思量。”
此言一出,底下众人皆不再争论。若战,则便是容不得片刻耽搁,李渊既然直言“按下”,其意已然再明显不过。
退了朝,李渊将李建成唤至御书房,道:“方才堂上,太子为何一言不发?”
李建成拱手道:“父皇心中早有计议,又何须儿臣多言?”
“你倒是看的清明。”李渊闻言笑了,道,“建国初战失利,便是朕也恨不能立刻披挂上阵,挽回狂澜。只是……再战事关重大,却不可冒进。”
“忍常人所不能忍,若非如此,又岂能成大事?”李建成闻言徐徐颔首,道,“父皇思虑缜密,此举也是儿臣所想。”
李渊闻言微微挑眉,道:“你当真知道朕心中所想?”
“人马损伤可待整饬,然而主将一人,却是不可替代。”李建成抬眼看着他,徐徐道,“父皇心中,主将的不二人选,怕是只有秦王一人罢。”
李渊闻言笑了笑,不置可否,只道:“世民天赐将才,由是我李氏族人,若日后能为朕担下这御敌之任,朕才算是真正放下心来。”
李建成看着他,许久道:“父皇所言极是。”
闲话了几句,李渊见他面露几分疲态,便道:“太子自封储君之日起,夙兴夜寐,加之昨日忧心秦王症疾,此时赶紧回府歇息歇息罢。”
李建成闻言拱手告退,回到府中用过午膳,和衣卧在床上,及至醒来之时,发现竟已是黄昏。
理好了襟衫,推门而出。在庭中小立了片刻,终是举步去往秦王府。
一脚方跨进李世民所在的小院,门口候着的丫鬟便过来下拜,口中兴冲冲道:“太子殿下,二公子醒了!”纵然此刻已身负秦王、中书令之衔,而这些下人因由自幼跟随着他,李世民便也由着他们仍以“二公子”相称。
此时李建成听闻此言,面上拂过一丝不着痕迹的笑意,却垂了眼道:“既然醒了,那便不扰他歇息了。”说罢转身要走。
然而此时,门却忽然从内打开。李世民只着一身素白的里衣,便连鞋也未及穿上,显然是听闻声响,匆忙奔下床来。
“大哥……”他以手扶在门框,眼里分明是含着笑,而气息却因了喘息仍有些不稳,“既然来了,为何要走?”
李建成见他衣着单薄,立在这风口久了,好了疟疾却怕是要染上风寒。叹了一声,还不及开口,身后两个丫鬟已然冲上前去,将人扶住道:“二公子,御医吩咐过切不可着凉,公子还请速速回房罢!”
李世民闻言不答,却是转眼望向李建成,目光里竟是透着几分稚气的执拗。李建成无奈,只得走上前去,扶住他的臂膀,对那两个丫鬟道:“我扶他回房,你二人且在门外候着罢,若有什么,再唤你们。”
李世民闻言这才露出笑意,随着李建成进了房。李建成掩上了门,促他躺回床上,将人用被衾掖严实了,才在床边坐下,道:“今日可曾病发?”
李世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闻言摇摇头,口中却道:“世民回复这一路,可是大哥在车中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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