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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姨娘被刘婆子领出门去,傅沐槐回至上房,坐着闷闷地不言语。
傅月明知他心中不痛快,也不提此事,只含笑问询这一路太平与否。傅沐槐说了几句,陈杏娘便说道:“咱们家里的事情,倒也罢了。那兰香如今还带着个孩子在咱家,倒要怎么好?撵他们出门也不是,留也不是,还是你拿个主意。”
傅沐槐颇感为难,沉吟道:“自然是不好留他们的,我的意思不如给他们母子些盘缠,叫他们离了这徽州城罢。”傅月明闻言,当即说道:“父亲,女儿以为这样不妥。虽则父亲好意,不与他们为难,然而兰香究竟是在咱们家生下的孩子,这事儿邻里街坊都看在眼中。若是不料理干净,只怕日后还有纠缠。且这种事,越是年深日久,越是说不清楚。待那孩子长上个几岁,又被什么有心人利用,回来谋夺咱们的家产,可就棘手多了。故而,女儿以为,还是现下就收拾掉的好。”
傅沐槐微微诧异,问道:“那你可有什么主意么?”傅月明微笑道:“兰香那孩子,既是宋提刑老爷的,那此事便与他脱不得干系。”傅沐槐与陈杏娘皆吃了一惊,傅沐槐立时便说道:“自古官官相卫,那宋提刑现居着个官,提刑司里的老爷们各个同他相交,这状岂是好告的?若是一状告不倒他,他日后再来与咱们为难,咱家的生意要怎么做?他那妹夫又在江苏任盐运使,咱们总得从那儿兑盐引去,得罪了他,往后再被勒掯,可就不是花钱能了的事了。”说着,他便连连摆手道:“罢了罢了,只当咱们吃了哑巴亏,打那兰香母子走的远远的就是。”
傅月明见他畏惧宋家官威,便说道:“父亲是生意人,有这样的顾虑,也是情理之内。然而咱家再这样下去是不成的,这一遭咱们忍了,只是让人当咱们好欺负,以后再设计些什么阴谋诡计。咱们躲得了一时,躲得了一世么?我的意思,这件事,咱们不必出头,借着旁人的手,给办了就好。”傅沐槐听她这话甚奇,便问道:“借别人的手?却是借谁的?我虽认得几个人,却没多大用处。”傅月明微微一笑,便将林家小姐所托之事讲了一遍,又说道:“既然林家要借咱们家的铺子,就请他们来帮这个忙,不好么?”
此事,连陈杏娘亦是头次听闻,傅沐槐更是连问其内缘由。傅月明只得将此原委一一讲了个明白,又说道:“那林姑娘的意思,是借咱们家的铺子出售他们的绣品,所得四六分成,他们拿四,咱们拿六。我瞧了那些绣件儿,针工倒是极好的,花样也很新鲜,只是苦于没有门路,故而挣不到钱。我想着,这倒是桩好生意,如今咱们家木材、杂货的买卖日渐薄淡,盐上的利虽大,可只怕不长久,还是多开条来钱的路子为好。”言至此处,她连忙又道:“我也并没同她说死,只说要回来问过老爷太太,生意上的事,也都是老爷说的算。”
傅沐槐沉思半日,方才慢慢说道:“这事儿倒颇为蹊跷,那林家世代为官,俗话说官久必富,他们是稀罕这个钱的?据你所说,那林家绣坊甚是奢靡,他们能一口气就置办下这样大的产业,哪里还在意这绣品上挣来的一点点银子?再则,即便他们要做这买卖,我又不曾做过这绣品上的买卖,这城里好几家大绣品铺子,他们怎么都不去寻,偏偏找上咱们家呢?”
傅月明听了这话,脸上微微一红,没有言语。陈杏娘却从旁插口笑道:“人家自有人家的道理,自古生意人不与买卖为仇,我倒觉得此事甚好,哪有把送上门来的银子往外推的道理?”说着,便在他手上捏了一把。
傅沐槐会意,便说道:“这也罢了,只是如今没个人引见,我怎好直奔人门上去?”傅月明赶忙笑道:“女儿倒知道一个人,可以在中间说和的。”二人齐声问道:“是谁?”傅月明低声笑道:“是季先生。”
陈杏娘一听,鼻子里便哼了一声,说道:“你这可是胡说了,林家是个什么门第,他一介秀才倒怎么攀得上?”傅月明见母亲这般鄙薄季秋阳,心中十分不悦,面上却不带出,只说道:“季先生曾在林家教书,同林公子的私交也甚笃,有他引见,是最合适不过的。”
此事颇出二人意料之外,好在傅沐槐是个实诚之人,倒并没想那许多,只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明儿就将先生请到家来,好生说说这事。”说毕,他又问道:“你今日倒没上课?”傅月明望了陈杏娘一眼,低声说道:“已是有日子不上了。”傅沐槐一怔,问道:“这却是为何?”傅月明便低头不语,陈杏娘见她在跟前,也不好当面说起,只望着傅沐槐打眼色。傅沐槐看见,也不再问。
半晌,傅月明又说道:“父亲去同林家谈买卖时,便可提一提宋家的事。咱们家只叫人这样欺负,那生意要如何做得下去?林家若果有诚意,自然会替咱们出头。另外,咱们同林家走的近了,外头的人要打咱家的主意,自然也要多想想了。父亲往日总说官场上没个人,遇上事不易处,就是兑个盐引,也难比别人早掣些。如今能和林家合做买卖,往后想必要方便许多了。”这话说的傅沐槐颇为心动,傅家虽广有家财,却并无什么势力,纵然平日里与官府人家有些往来,也只是酒肉之交,没事时就罢了,遇上事便一个也指望不上。若是此番能得与林家搭上关系,确是受益匪浅。
三人说着话,转眼到了晌午,因陈杏娘身子不大便当,傅月明便吩咐宝珠与小玉在房中放了桌子,把酒菜拿进屋里。
两个丫头将碗盘摆列齐整,傅月明亲自执壶斟酒,捧与傅沐槐,巧笑说道:“父亲一路辛苦,但请满饮此杯,聊以解乏。”傅沐槐笑着端起杯子一饮而尽,又自傅月明手里接过执壶,将陈杏娘面前的杯子斟满,说道:“娘子在家中看守门户,料理家事,也着实辛苦。此杯,算我敬娘子的。”陈杏娘笑着才要举杯,傅月明却一手盖住杯子,向傅沐槐说道:“父亲忘了,母亲病着,不能吃酒。”说毕,便向小玉吩咐道:“有预备下的花茶,倒一钟上来,权代酒了。”小玉应了一声,转去取茶。
傅沐槐连声道:“是我疏忽了,还是月儿心细,想的周全。”陈杏娘也微笑说道:“你出门这些日子,家里连着闹出这许多乱子,我又一气病倒,若不是月儿从中一力周旋,还不知要到什么田地呢。月儿到底也大了,为人处世颇有些风范,比前时那等小儿女模样是大有不同了。”一席话,说的傅月明脸颊微红,细声细语道:“母亲过誉了。”傅沐槐望着傅月明,含笑颔道:“不错,月儿是要成人了。”
说话间,小玉已将花茶取来,替陈杏娘倒了一钟,陈杏娘便以此代酒,与傅沐槐碰了一杯,各自饮尽。三人执筷吃菜,傅月明又起来另取了一双竹筷,与他二人布菜忙碌。
傅沐槐眼见这桌上肴馔精致,不似家常吃食,便向陈杏娘问道:“你病着,还特特预备了酒菜?”陈杏娘摇头说道:“我哪有这个精力?都是月儿吩咐的。”傅沐槐笑望着傅月明,满眼慈爱之情。
少顷,傅月明命小玉取来一只食盒,将饭菜拨了两盘,放在其内,向她说道:“想必二姑娘还没吃饭,你给她送去罢。”说着,又向傅沐槐说道:“咱们三口在这里吃酒,我却忘了去请妹妹过来,是我的不是了。”傅沐槐却脸色一暗,放了杯子,一时没有言语。
陈杏娘见他脸色不愉,也不敢出声,望着傅月明不住使眼色。傅月明却只作不见,又笑道:“田氏出去了,想必她心里有些不痛快,父亲得空时多瞧瞧她罢。”
傅沐槐沉声说道:“田姨娘那是咎由自取!我同你母亲,这些年来待她们母女很是不薄,她却是怎样回报的?薇仙若是为了那阴毒妇人便心生不快,那她也只是个糊涂人罢了!”说着,禁不住又道:“这孩子素日里看着也乖巧懂事,怎么如今竟生出这些歪邪的心思来?行出来的事儿,当真是个大人也做不出的!我竟不明白了,她是从何处学来这些歪门邪道的?”傅月明默然不语,陈杏娘开口道:“还不是她那个娘!好好的孩子,硬叫她给调唆坏了!原本咱们家也不分什么嫡庶,我也从不曾因她是个庶女就苛待于她。咱们相交的那些人家,哪个庶女能像她那样过得舒坦?谁知到了如今,她竟变成这幅模样。可见那些规矩都是有道理的,小土丘长不出松柏来,这姨娘养下的孩子,就是成不得!”
傅沐槐颔道:“你说的不错,从今儿起你将门禁严起来罢,再不许薇仙出二门了,一个外客也不准见。每日里只到你的上房来,好好学学规矩并之类。这再过两年,就要有人家来相看了,这幅样子倒怎么出门?”陈杏娘应下此事,傅沐槐又说道:“我也懒怠见她,打人告与她说,叫她好生闭门思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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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杏娘都应承下来,忽又转言笑道:“说起相看,如今眼前倒有一门好亲呢。老爷一回来,我心里高兴糊涂了,一时忘了同老爷说。”傅沐槐便问道:“什么好亲?”还不待陈杏娘答话,傅月明便涨红了脸,插口说道:“母亲,我不嫁林公子。人家也未必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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