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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我倒听不大懂了,”月唤奇道,“听你们说话,好像她骗过我似的,我有被她骗过么?”
李大娘忙向静好甩了个白眼,使了个眼色,再和月唤说道:“她不过是白叮嘱你一声罢了。东院的人还是少打交道的好,连二姨娘那里也得小心着些。五爷对咱们这样,对旁人那样,我就不信她们不冒酸水不烧心。”又是发愁又是连连叹息,叹息里头夹杂着几分藏也藏不住的得意,“五爷也是的,浑起来,竟是连老太太身边的人都给赶了,要我是那些人,我也要毒火攻心的,唉!”
静好也忍不住插口道:“刚才看五爷发落那些狗眼看人低的老东西,真是解气。”
花园口的小径羊肠子一般的细,卿姐儿挡住去路,李大娘不敢动她,就拉着月唤从花丛后面绕过去。花丛绕过,才弯回到小径上来,忽然一阵风吹过,各人都打了个寒战。到底十月里了,天已经渐渐的凉了下来,晚秋已过,初冬已在不知不觉间悄悄来临。
李大娘替月唤紧了紧衣领,不使脖子里进风。静好回头,见那个小小人儿依旧站在花间小径上,细细的手腕子依旧向前伸着,手掌心里是一把没送出去的松子。不知为什么,心底突然一阵恻然,忙向月唤身上靠了靠。
走出老远,月唤忽然顿足,道:“去个人把她送回去。”
李大娘装糊涂:“送谁?”
月唤道:“送她呀,温五爷的宝贝女儿呀。”
李大娘道:“你呀,你心地也太好了些,忘了刚才夫人那张长脸了么。咱们再怎么热心,奈何人家不领情,反而还要寻思着怎么借机害咱们呢。”
静好也拉着月唤,口中劝道:“咱们快些回去,外头冷。她自有跟着她的人,姨娘就别操那些心了。”
月唤却突然生了气,说:“都说了他的宝贝女儿了,听不懂我的话么?”
又几日,到了十月十三。这天擦黑的时候,龙小满来了,还带着亲手给老太太做的两双布鞋。鞋里鞋面虽是粗布缝制,但穿在脚上,竟然不大不小,正正好好。老太太心里不由得不感动,拉着她的一双手,笑道:“难为你有心,竟然还记得我这一双老脚的大小,你们家不怎么宽裕,倒叫你破费了,下回可别再这样了。光来个人陪老太太说说话就成了。”
小满眼圈儿当时一红,反手搂住老太太的腰身,将头靠在老太太身上:“我白天带着哥哥家的几个小娃娃,不得一点儿空闲时候,都是趁他们睡着后,夜里点着油灯,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布是粗布,别说老太太,就是老太太身边伺候的人都不看不上,但无论如何,却是我这个晚辈的一片心意,老太太莫要嫌弃才好。”
老太太笑道:“傻孩子,怎么会。难为你一片孝心。”
小满又道:“我上都没来得及和老太太说一声就被哥哥接走,回去以后,心里着实挂念老太太,但我一个女孩儿家,又不能随意出门。若是近一些,我自己走也走来了,只是从我家到老太太这里,少说也有五六十里路……这回好不容易求了哥哥,送我来给老太太拜寿,顺带着看看月唤姐。老太太,你不晓得,我回去以后,心里可想你了,你想我了不曾?”
老太太年纪大了,记性本就不好,加之每天在跟前围着她奉承的人成堆成群,小满在跟前时,她觉着喜欢,半天不见,也就忘到脑勺后去了,哪里能天天惦记她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外姓亲戚?但老太太是个妙人儿,笑眯眯道:“想,怎么不想。”
小满更是高兴,将奉承话儿说了一堆,殷勤到十二万分去,不知道的人,就要当她和老太太是真正一家子人。
对于小满的不请自来,月唤起初多少有些惊诧,觉得她未免太泼辣大胆得过了分,也实在弄不明白她为何会撇开自己,单与温家老太太这样热络。看她这架势,竟把温家当做正经亲戚来走动了似的。想当年,阿娘成天给她梳头洗脸,洗衣喂饭,待她那样好,也没见她这般殷勤过。
固然有那么一点点的想不通看不懂,但因为许久没有回过娘家,心里着实想念阿娘;加上这一阵子和温家一家子人几乎都断绝了来往,东院那边自不必说,和香梨也是面和心不和,见面不过笑一笑便罢,成天闷在屋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时能有个娘家人说说话,想不高兴也难。
李大娘却与静好悄声道:“这下好了,这狗皮膏药怕是甩不脱了。”
静好道:“这有什么,等明天老太太的寿过完,我找个机会敲打敲打她,把她赶走了事。你放心,这恶人由我来做,姨娘要怪就怪我一个。”
李大娘摇头笑道:“我只怕你不是人家龙姑娘的对手呢。”
次日,十月十四。一大早,许家一大早就把家养的戏班子送到温府来。许老爷爱听戏,近来弄了个班子养在家里,班子里颇有几个齐整出挑的孩子,也颇唱得几出大戏。声色曲艺,嘉兴城少见。一提许家班子的大名,城中富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但因着卿姐儿的身子时好时坏,美婵成日里阴阳怪气,她亲娘许夫人跑来向老太太哭诉过两回,老太太老大没意思,因此也提不起兴致做寿,本欲像凤楼那样,只随意摆一桌酒席了事。但许夫人想想老母亲一把年纪,也没有几年好活了,前两回来闹,母女间倒有些生分了,于是就鼓动哥哥大操大办,又自说自话把自家的戏班子都送了来。
老太太嘴上说不欲大办,但她年老爱热闹,听说戏班子都来了,也便无话了。温老爷和凤楼就赶紧着人在花园里搭起了戏台子。
再次日,十月十五。月唤带着小满去给老太太请安时,花园里一座崭新的戏台子业已搭好,比之前回卿姐儿过生日时更为气派。戏台子坐北朝南,四周以青砖、麻石垒砌;四根粗壮樟树当做了立柱,支起了尖顶雕龙、六角飞凤的屋架。远远望过去,倒像是一座小小精致庙堂。
到得老太太处,小满才进门,就跪地磕了三个头,其后就左一个老寿星,右一个老祖宗地奉承,把个伶伶俐俐的香梨都给比了下去。
人多,老太太一高兴,就留了早饭,待一顿饭用罢,宾客陆续到来,许夫人领着一堆孙子孙女也早早到了。旁的人倒也罢了,唯独在许夫人面前,月唤总觉得不自在。招待宾客来人等诸般事宜,外有凤楼,内有香梨,她想想自己左右无事人一个,就趁一屋子人不留意,偷偷溜了出去,打算回自己屋子里清静清静。
小满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离了热闹地方的,李大娘就交代静好与四春,叫她们两个死死盯着小满,她自己跟着月唤回去。
进了花园,就见一群身着各色戏服的男女正在戏台子上翻筋斗吊嗓子,一个班主模样的人背着手,站在一角,或呵斥责骂,或大声纠正。
月唤生怕叫人看见,赶紧低了头疾步走,过了戏台子,到了僻静处,却听见有人捏着嗓子唱小曲儿,听声气像是个年轻的女孩儿。心中有些好奇,就蹑手蹑脚走过去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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