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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了,佟老爷请回吧。眼下入夜,我带了孩子行走不便,借贵地做坐我便走,不会碍佟老爷事的。”毓婉冰冷回答,头也不回继续坐在石墩上,大头何小胖不约而同瞪了佟佳鸿仕一眼,如此丧尽天狼的父亲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虎毒不食子,天下怎么会有这般怕惹事的父亲,居然不敢收留亲生外孙?佟佳鸿仕望望女儿倔强的背影,唉声叹气,摇了头住着拐杖向佟苑走去,两日来,佟佳鸿仕身体也日渐衰弱,只不过不知道是因为忧虑毓婉少寡无人帮挟,还是忧虑毓婉将会要走那四十万钱财,抑或两者兼有之。流芳待佟佳鸿仕走进佟苑后才站在毓婉背后幽幽开口:“毓婉,我不是不想帮你,只是希望你能够明白,只有对人残忍才能宽待自身,我前夫去世时,我尚且不懂争抢家产有什么用,结果被大房太太暴雪之日赶出门,连一双庇护双脚温暖的棉鞋都没有,我的母亲,生怕我被赶回娘家玷污门楣,强逼我在外租房生存,日日登上门来唾骂我连钱都没有攒下就被婆家赶了出来。”流芳走到毓婉面前逼视她的双眼:“今时今日我再醮另嫁就必须为自己考虑,我不想再有一日也被人同样赶出佟苑,还需要靠母亲施舍唾骂过日子,你懂吗?”毓婉眼泪落下,流芳不想靠母亲施舍过日子,她又何尝想依靠佟家苟延残喘。奈何眼前情景,她除了能在佟苑坐上一夜还能有什么办法?流芳在苦难中淬炼过的目光异常犀利,她盯住毓婉面无表情的脸庞道:“佟毓婉,你听清楚,现在佟家所有一切皆属于我,我再为鸿仕生育一名子嗣后,将安安稳稳做我的佟家太太。而你,最好想清楚如何从杜家抢回属于你的财产,别像我一样失去了才懂的人想要活命根本离不开钱。骨气这个词需要温饱做背后支持,没了温饱要骨气有什么用?”流芳的话重重撞在毓婉心口,她竟一句话也不能反驳。不妖魔,难成活,想要活下去就必须逼自己变成杀人不眨眼的魔。“毓婉,去找你自己的活路,我不会给你留活路的。”流芳留下最后一句话也重新进回到佟苑,佣人们簇拥了佟苑新女主人也迈步离开,流芳替代了那拉氏和毓婉在佟家所拥有的全部,这个家再没有给毓婉留下站脚的地方。毓婉的心很疼,疼得她根本张不开嘴。思唐在怀里早已不动弹了,在流芳苦苦叙说之时,那细小的呼吸终于停止在毓婉臂弯中,给她原本残破的心又重重撕裂。佟家佣人慢慢退了进去,佟苑的大门咣当当关闭合拢,只有门上红纱罩灯还在头顶荡悠悠摇晃,晃得毓婉眼前出现自己还在襁褓时母亲哄睡觉时的幻景,忆起儿时母亲在自己耳边轻轻低语:“婉儿,快些睡吧,睡醒了,你阿玛就来看你了。”毓婉慢慢闭上眼睛,脸颊靠在思唐脸蛋上,原本滚烫的小脸此刻冰冷,她学了母亲的语气,也轻轻温柔的说:“思唐,快些睡吧,睡醒了,你父亲就会来看你了。”孩子的眼睫毛上凝结了点点水珠,毓婉的眼泪掉在孩子脸颊上不再向下滚落了。素兮跪在毓婉脚边狠狠咬了自己手背才能抑制住哽咽。大头和小胖两个出生入死的男人也难过得用手背蹭了眼泪。佟苑的大门再也没有向毓婉打开,毓婉在石墩上不知坐了多久,终于抱了孩子从佟苑门口站起来,大头和小胖怕她有万一连忙跟上,毓婉在素兮的搀扶下踉踉跄跄的走开,一直顺沿了佟苑的墙向前走去,直走到拐角时候,从院子内嗖的一声飞出颗石子正砸在小胖后脑勺上,小胖耐不住大叫:“是谁!”大头按住小胖的手,视线向院墙内看去,隔了高高院墙,并没有再听见什么异响,小胖丧气的扫扫脑袋继续跟着毓婉往前走:“大半夜的,谁这么缺德丧天良的。”话音未落,又一颗石子向四人砸过来,这次没有砸中任何人,落在洋灰地面上咕噜噜滚出很远,毓婉停住脚步,几个人一同惊诧的看着佟苑院内。原本紧紧关闭的佟苑侧门绽开了一条缝隙,探头探脑钻出一个人来,即便此处是天光黑暗,阴影中毓婉还是看出佟福的身影,佟福腋下夹了一个包,见到小姐猛地一下子噗通跪倒:“小姐,是我该死,这些事都是太太留给小姐的,我现在才敢拿出来。”毓婉已是绝望到无处回旋的地步,乍然又看见佟福递过来的东西,异常吃力的将包裹接过来。因为其系的很紧拽不开,最后一个用力连带着整个包裹翻掉在地上,撒了地面明晃晃一摊子东西,毓婉一眼就看见最上面正是当年母亲最喜欢戴的一根簪子。佟福语气痛恸:“当初老爷非要拿钱去做药剂买卖,太太就怕这笔钱是有去无回的,太太苦苦劝老爷罢手老爷就是不听,她只能先将一些东西藏起来作为日后家用,后来,债主上佟苑逼债,老爷一心想要让杜家帮忙还债,太太虽表面上同意了,但怕小姐会为此在杜家抬不起头来,才偷偷又将这些东西寻个安全地方存好,希望来日能给小姐送过去成全脸面。这件事做得无人得知,太太在世时候也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老爷倒是觉得家中丢了些名贵的宝贝,跟新太太结婚后江太太从前住的房间也翻查过,总是没人知道那些东西在哪里。后来,老爷怕新太太看见从前太太使用过的物件心里会不舒坦,就命佣人们将太太常用的东西典当或者卖掉。我跟着往外抬东西的时候,从太太常用的枕头里摸到了字据,原来太太早已将所有东西寄存在典当行里,只凭凭据和一百块钱就可以将东西赎回来。”说到此处佟福老泪纵横:“昨日小姐来佟苑时候,我就想把这些给小姐的,不过那时候我还没有将东西赎回,又怕小姐身上也没有多余的钱。我把自己回家养老的钱拿出来先把东西给赎回来了,想趁着夜深人静交给小姐。这些钱小姐拿去做什么都好,都是太太留给小姐的最后东西,从此这里不再是小姐的娘家了。”这些在阴暗中灿灿熠熠闪光东西有那拉氏生前最喜欢的饰物,钗环,手钏还有一些宫中赏赐的玩物把件,并没有大的摆设,或许所有东西加一起也不值几万块钱,却都敌得过佟佳鸿仕的冰冷,以及那拉氏临危时还惦记子女的良苦用心。毓婉勉强自己抱着思唐弯下腰,一样一样将这些物件捡起来。毓婉不会拒绝母亲的好意,因为她需要这笔钱。即使现在思唐不需要再行救治了吗,可她自己还需要在大上海活下去,并且活出个人样来。捡着捡着,一小方夹杂在手钏中的纸块出现在毓婉面前,纸被风卷起,在风中摇摇晃晃的向前飞去,小胖一把扑上去抓住回身递给毓婉,毓婉拿了这张纸仔细瞧了,所有动作全部顿住。佟福看了看上面的字,也哽咽的无能自已:“这是小姐当年出嫁时留给太太的翡翠屏风,太太也在典当行做了抵押,不过事先知名需要小姐亲自去拿。”毓婉被大头和小胖护送到法租界的私人医院,青龙堂大小事皆会由这里的法国大夫来救治。思唐被医生用装尸袋装起来,装尸袋实在太大了,甚至不得不将两边卷起来放进床上,那样小小的一包就放在毓婉身边,她低低压抑的哭泣。医生察觉毓婉双颊绯红,人的精神也有些恍惚,伸出宽厚的手按坐下毓婉:“这位太太,你似乎也在发烧,我可以替你检查一下吗?”毓婉听话配合医生的全部要求,医生先以手背试探了毓婉额头温度,又将温度计含在她的口中,听筒贴在她的肩胛骨下方听了片刻,他拿了温度计迎了灯光仔细辨认:“这位太太,你的身体状况很差,我怀疑肺部有感染,你最好吃些药,再打一针。”毓婉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守着思唐吃药。医生争执不过最后还是同意了,混合了眼泪将药片吞咽下去,但毓婉还是不敢去看装思唐的袋子,生怕自己看见了,就不舍得离开。她克制自己的眼泪,尽量平静地坐在床边,素兮跑前跑后为她取来毯子盖在身上,吃了药后的毓婉似乎发烧更加严重,整个人涨红得骇人。周霆琛接到小胖通报疯一样驱车赶过来,在病房门口的走廊上见到守护整夜的大头,二话不说挥起拳头揍倒了这个跟随自己多年的兄弟:“为什么不跟我说?”赤红双眼的他像一头怒火无处发泄的野兽,将大头打到一边,大步走到毓婉面前,毓婉被退烧药模糊了神智,整个人盖了毛毯蜷缩在打针的床上陪着思唐,他将她瘦弱的身体搂在怀里,颤抖了声音安慰:“毓婉不怕,没事了,你还有我。”毓婉空洞的双眼在没有了从前的灵动,两天两夜煎熬后的她似乎被自己所经历的残酷和悲恸磨光了眼底的全部光彩。她贪恋他温暖怀抱,用力汲取稳定心神的气息,轻轻的,轻轻的说:“霆琛,孩子没有了。”“我知道,没关系,你和允唐还年轻,还有很多机会。”周霆琛强迫自己必须用毓婉最想听到的语言来安慰她,虽然他一万分不想将她放开,但只要她开口,他随时可以为她做任何事。他的双臂裹住了她的软弱,她终于可以放任自己在一块没有人看见的空间里放声痛哭,她咬住周霆琛胳膊狠狠的撕咬,用尽自己全身力气,眼泪悉数落在他的纵容里,无论怎样坚持,她还是没能够保住思唐的命,“他还那样小,一点点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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