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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夜幕降临,华灯未上,凉风率先潜入丛林,引来成群结队的乌鸦在天空中盘旋哀鸣,宛如黑色的诗篇;狐狸和狼则急不可耐地穿梭在乱石堆和灌木丛中,挖掘搜寻,出阵阵哀嚎与低吟。再加上偶尔传来的若有似无的哭泣声,以及幽幽磷火闪烁其间,整个区域宛如一幅阴森诡谲的画卷展开。
膝下无子女的张老头夫妇(他们的孩子都丧生于战乱),每到黄昏来临,天色稍暗,便早早关上柴扉,灭掉灯火,躲在破败的蚊帐之中,相互依偎,面对漫漫长夜,叹息声声,熬过一日又一日。
这一日,恰逢中秋圆月才刚刚挂过枝头,老两口不禁回忆起当年儿女绕膝、阖家欢乐的日子;再瞅瞅如今这光景,仅剩一对古稀老者,在寂寞中苦苦挣扎。这对比之下,一股难以抑制的悲凉从心底涌出,泪水涟漪般滑落在皱褶的脸颊上。
夕阳西下,老两口的心情就像那熄灭的灶火,冰冷且无趣,索性连晚饭也没心思做,早早就吹熄了油灯,僵硬地躺在床上,寄希望于梦中能再次与孩子们团圆相聚。
正当二更敲响,大地尚未完全沉睡之际,田野上忽地刮起了一股邪乎的大风,犹如一个淘气的顽童胡乱拨弄着树枝,出诡异的呼啸声。两位老人被这突来的怪风惊得清醒过来,屏息静听,只听到自家柴门被风吹得乒乓作响,仿佛有节奏地诉说着不安。
这时,屋门又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在门外忽轻忽重地叩击着。老张夫妇俩心头一紧,联想到近在咫尺的那个乱葬岗,恐惧如寒潮般袭来,只好紧紧裹住冰凉的被子,把耳朵埋在棉花堆里,试图逃避现实。然而,门外的怪声如同闹鬼一般,断断续续、时强时弱,一刻也不肯停歇。
眼看着香炉里的一炷香就要燃尽,那扰人的声音依然顽固不化,这让原本好脾气的老张头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
老张头噌地一下从床上弹起来,随手操起床头防身用的顶门杠,气得胡子直翘,一副要拼个鱼死网破的架势,打算出去探个究竟!老伴儿见状,吓得魂飞魄散,一把抓住他磨砺多年的老棉袄袖子,边拽边嗔骂:“你这个糟老头子,大半夜的,还学人家少年郎逞英雄呢?以为自己还是十八岁的后生仔啊?黄土都快把你埋到嗓子眼儿了,还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老骨头!”
老张头梗着脖子,憋足了底气回应:“哎呀老太婆,你就让我去吧!我就是要去瞧瞧是哪个家伙在门外瞎闹腾,我都忍受这无聊至极的日子够久啦!如果真是什么牛鬼蛇神来找茬,大不了就让他们收了我的老命,反正活着也无趣得很!”话音未落,他用力一甩胳膊,成功摆脱了老伴儿的钳制,尽管步履蹒跚,却气势汹汹地朝着门口走去。
“老头子嗳——”老太婆被吓得魂不附体,顿时手忙脚乱地穿戴衣物,一边嘴里嘟囔着,“哎哟喂,我家老头子这是要跟啥妖魔鬼怪较劲啊?”此时,一声夹杂着恐惧的尖叫已经透过半掩的门缝传进了屋内,像是某个不明生物已经抵达家门口……
第二天,东方泛起鱼肚白,老张头一如既往地提起那个装满布头的破篮子,拖着那条有些不听使唤的腿,一颠一簸地进城做起他的老生意——兜售那些性价比高的布料。不过今儿个老张头做生意的方式有点特别,他大方得近乎“败家”,硬是把布头的价格狠狠砍了三成,结果眨眼间货物就被抢购一空。紧接着,他忍着疼痛,颤颤巍巍地走进了药店,快购得所需药品后,急匆匆地奔回家中。
老太婆瞧见老张头进门,顿时满脸紧张,手脚麻利地闩上篱笆门,还特地找了根粗壮木棍抵住,以防万一。老张头气喘吁吁地吩咐:“老太婆,赶紧拾掇柴火熬药!大夫说,这两帖药方,就算是刀剑穿肠、内脏受伤,也能把人从阎王爷那给拽回来!”老太婆一听,二话不说,接过篮子径直往厨房跑去。昏暗的里屋,一张临时搭起的简易木床上,躺着一个身材修长、脸色苍白如纸的年轻人。他身上原本血污斑驳的衣服已被换成老张头的旧衣裳,此刻正紧闭双目,咬牙忍受着痛苦,微弱的呼吸仿佛随时可能停止。
望着那张年轻而俊美的脸庞,老张头的眼前仿佛浮现出自家两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儿子,同样是那样的帅气挺拔、阳光灿烂……
光阴荏苒,两个月的时间眨眼过去,年轻人的身体在老两口的精心照料下逐渐康复,恢复了七八成元气。他深深地感激这对善良的老夫妻,更为他们从未对自己的过往刨根问底而感动。每次用餐时,老两口都会规规矩矩地坐在他对面,满脸慈祥地盯着他看,那眼神就像很久以前,他的父母那样关爱地看着他。
随着时间的推移,小伙子的身体日渐康复,活力满满,然而他却现,这对老夫妻的脸庞却日益消瘦憔悴,仿佛营养都被他吸走了似的。他不止一次地偷听到老两口在他身后压低嗓音,忧心忡忡地商量着明天的饭钱从哪儿来。他默默观察,反复思量,历经多日内心的煎熬斗争后,终于鼓足勇气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就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两位老人忙碌到深夜,终于疲惫地进入了梦乡。趁着万籁俱寂,他动作敏捷地跃出窗口,仿佛化作一阵寒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给予他重生的温暖小窝,开始了他的秘密行动……
第二天一大早,老太太就如同断线的珍珠般泪流不止,趴在小伙子原先躺过的床上,泣不成声。老张头倒是显得洒脱,他一边挤着眼泪,一边傻笑着自我安慰:“我就知道,这小子不是个普通的角色!尽管之前他的人生路走得歪歪扭扭,但我坚信,这娃儿迟早会走上正道的!我这眼光准得很,他那身功夫,啧啧,那叫一个赞啊,真功夫,真功夫!”
日子依旧匆匆如流水,日复一日,老张头还是日出时进城,沿街售卖他的廉价布头,日落后回家,享受简单的粗茶淡饭。唯一的变化,就是老两口的身体愈虚弱,像老旧的钟表,一步步接近生命的终点。终于有一天,老太太在日常忙碌中一脚踩空,狠狠摔在地上,大腿骨折,疼得她在冰凉的地面上躺了大半天。待到老张头辛苦一天回到家中,现老伴儿已是气息微弱,生命垂危。
老张头顿时慌了手脚,赶紧把老太太背到床上,急急忙忙烧了一壶滚烫的热汤,七手八脚地给她灌了下去,总算是把老太太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但是,骨折问题怎么解决呢?老张头深知自己家徒四壁,即便敲碎骨头榨出油水,也凑不够给老伴看病的钱。
老张头独自陷入了深深的困境,他在院角偷偷抹泪,心如刀绞。回顾一生,风雨兼程,坎坷无数,孩子们相继在战乱中撒手人寰,他都强忍悲伤,默默地接受了现实。但现在,眼睁睁看着唯一的亲人——老太婆受此折磨,他怎能忍心袖手旁观?想到这里,老张头的心比任何时候都要纠结和痛苦。
就在老张头低头沉浸在悲伤中,肩膀一耸一耸地抽泣时,突然,篱笆墙外传来一声轻微的异响,紧跟着,“咻”地一下,一团物体从天而降,险些砸中他的秃顶。老张头吓得一激灵,定睛一看,地上赫然出现一个青布包裹!
他惊魂未定,立刻拖着一条病腿跌跌撞撞地冲出院子四下张望,却连个鬼影子都没瞧见。四周寒风掠过枯草,哀怨地远去,夜色如同巨大的幕布渐渐落下。老张头心绪不宁地踅回院内,捡起那团神秘的包袱,心里暗道:“我滴个乖乖,这分量,怕是有几十斤重咧!”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包袱回到屋里,点亮油灯细细端详。这一瞧,可把老张头吓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包袱里整整齐齐码放着2o块金灿灿的金元宝,旁边还搁着厚厚一沓地契文书,最奇特的是,一封工工整整的书信稳稳当当地压在元宝顶端:“亲爱的爹娘,我是你们先前救助的那个江洋大盗……”
原来这一切都是那位被救治的年轻人所赠。他在信中坦白了自己的真实身份,竟是江湖中鼎鼎有名的“解语花”大盗,八年里做了无数大案,最近不幸被张天师给收拾了。幸好天师菩萨心肠,说服太守免了他的斩之刑,他便依靠师门传授的“龟息大法”保住了一条小命。
自从被老张头夫妇搭救,重获新生,今日特意前来报恩。送上这批金银财宝,供二老颐养天年,了却心愿。而他自己呢?已深刻反省,决定追随张天师的脚步,投身道教,改过自新,潜心修行道法。恳请二老千万不要拒绝这份心意,也不要再去寻找他,他已经如同鸿雁般展翅高飞,渐行渐远,一心向道去了……
老张头夫妇两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一年之后,这对善良的夫妇凭借那笔意外之财,在邢州城内购置了一栋颇为体面的宅子,从此开启了悠闲舒适的晚年生活。而在大唐的江湖世界里,那个曾一度令人心惊胆战的“解语花”空空妙手,就此销声匿迹,退出了历史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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