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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牢内外的人都一阵哑然,可摘下布条是李泌亲自下的命令,他们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李泌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查一下,平日里谁和这个通传私下有来往,只要还活着,全给我带来!”
靖安司档案已毁,如今通传又自尽而死,想挖他的底,就只能寄希望于他平时流露出的蛛丝马迹了。
既不幸也幸运的是,那一场大火之后,靖安司剩下的人不算多,且多集中在京兆府养伤。所以赵参军没费多大力气,就召集到了平时跟通传有来往的十来个人。李泌扫视了一眼:“怎么都是唐人?他就没和胡人来往过?”
赵参军说,吉温之前把胡人官吏都驱走了,说是为了防止有突厥内应。李泌眼睛一瞪:“瞎胡闹,赶紧把他们找回来!”赵参军赶紧出去布置,李泌则留在监牢里,先问这十几个人。
这些人战战兢兢,以为要被严刑拷问。不料李泌态度还算好,只是让他们说说平日里对通传的了解,越详细越好。于是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把知道的都和盘托出。
原来这个通传姓陆,行三,是越州人,别看在大殿内是个大嗓门,平日却是个寡言性子。众人只知道他是单身,一直未有娶妻,在京城这边也没什么亲戚。至于陆三怎么从越州来到京城,又是如何被选入靖安司,却几乎没人知道。只有一个人提及,陆三之前似乎在军中待过。
李泌反复问了好几遍,并没得到什么有价值的答案。他有些气恼地背着手,让他们继续想。正在逼问时,门被推开,又有几个胡人小吏忐忑不安地被带进来。他们就住在光德坊附近,所以第一时间被找回来了。
李泌让他们也回忆,可惜这些小吏回忆的内容,跟前面差别不大。陆三对唐、胡之人的态度,没有明显的倾向。大家的评价都很一致,这人沉稳知礼,性格和善,与同僚寻常来往也都挺多,但全是泛泛之交,没一个交往特别亲密的。同僚有个大病小灾婚丧嫁娶,从来不会缺了他的随份,偶尔谁有个拆借应急,他也肯出力帮忙,是个恩必报、债必偿的人。陆三自己倒没什么特别的爱好,偶尔喝点酒,打打双陆,也就这样了。
李泌站在一旁,忽然喊:“停!”众人正说得热闹,被强行中止,都是一阵愕然。李泌扫视一圈,问刚才一句话谁说的?一个唐人小吏战战兢兢举起手来。
李泌摇摇头:“再上一句,恩必报、债必偿那句。”众人面面相觑,一个五十多岁的粟特老胡站起身来,面色有些惶恐不安。
“偶尔谁有个拆借应急,他也肯出力帮忙,是个恩必报、债必偿的人——这是你说的吧?”
“是,是在下说的……在下曾经找陆三借过钱。”他的唐语说得生硬,应该是成年后学的。
“借了多少?”
“三千钱,两匹绢,借了两个月,已经还清了。”
李泌道:“刚才你说他是个恩必报、债必偿的人,这是你的评价,还是他自己说的?”粟特老胡对这个问题有点迷糊,抬起头来,李泌道:“咱们一般人都说有恩必报,有债必偿,你为何说恩必报、债必偿?”
老胡不太明白长官为何纠结在这些细微用字上,还不就是随口一说嘛,哪有什么为何不为何?他讪讪不知该怎么答。李泌道:“你下意识这么说,是不是受到了陆三的影响?”
成年后学异国语言,很容易被旁人影响,往往自己都不自知。经过李泌这么一启发,老胡一下子想起来了:“对,对,陆三老爱说这话,我这不知不觉就顺嘴学了。”
李泌若有所思,转过脸去对赵参军道:“把他们解散吧。”
“啊?问出什么了?”赵参军一头雾水。李泌答非所问,随口诵出一段歌谣来:“守捉郎,守捉郎,恩必报、债必偿。”一边说着,表情越发阴沉。
“有恩必报,有债必偿”,这本是市井俗语,流传甚广。守捉郎为了和自己名号的三个字凑齐,特意截去“有”字,只剩下“恩必报、债必偿”。全天下只有他们会这么说。
李泌一甩袖子,声音转而严厉:“调一个百人骑队,随我去平康里!”
封大伦的移香阁,位于东城靖安坊——很讽刺的是,和靖安司同名——这里算是万年县的一个分界线,靖安坊以北,尽是富庶繁华之地;以南不是荒地就是游园别墅,居民很少,多是帮会浮浪子在其间活动。他把移香阁修在这里,既体面,也可以遥控指挥熊火帮。
这宅子是他几年前从一个商人手里买的。说是买,其实是巧取豪夺。虞部主事位卑利厚,在营造上稍微玩点花样,再加上黑道的力量,压榨一个没背景的小商人轻而易举。
移香阁是封大伦花了大力气去修缮的,最是风雅不过。因此他不乐意让熊火帮那些粗鄙之人靠近,只允许几个守卫在门口待着。
说是守卫,其实就是几个浮浪少年和混混,或蹲或靠,没什么正经仪姿。他们在门外听见院里主人一阵接一阵地狂吼和狂笑,不禁面面相觑。其中有个老成的说:“也不怪主人这样。你们不知道,之前那个独眼阎罗曾经杀进咱们熊火帮总堂,杀了几百个好手,是咱们的大仇人。”
“几百人?”周围几个少年倒吸一口冷气,“咱们熊火帮上下都没有几百人吧?”
“嗐!我就那么一说!反正那疯子把咱们折腾得不轻,这回落到主人手里,不知得多凄惨呢。”老成的那人感叹了一句,旁人忽然耸了耸鼻子:“好香啊。”
“废话,你第一天当值吗?这叫移香阁,墙里都掺着芸辉香草、麝香和乳香碎末。只要日头一照过来,就有异香升起。”
“不是……”少年又闻了闻,“味道是从对面传来的。”
其他守卫也闻到了,这是不同于移香阁的香味,味道更加浓郁,一吸入鼻子就自动朝着脑部而去。众人还没来得及分辨出香味的来源,脑袋已感觉有点涨晕,眼前略显模糊,似乎出现了美酒、美姬以及高头骏马等好物。他们靠在一起,呵呵地傻笑起来。
这时一个人影飞快地冲过来,手持一柄木工锤,朝着他们头上敲去。守卫意识迟钝,根本反应不过来,几下闷闷的重击,便全躺倒在地昏迷不醒。随即一个女子也出现在门口,她以布覆口,手里捧着一副正在燃烧的粗大燃香。
她把燃香掐灭,点了点头。拿锤子的男子这才把覆住口鼻的薄布扯掉,露出岑参的面孔,至于那女子,自然就是闻染。
岑参面色凝重地注视着那香:“这就是传说中的迷魂香?”闻染摇摇头道:“哪有一闻就倒的迷魂香,最多是迷幻罢了。这副迷幻香是用曼陀罗花、火麻仁和肉豆蔻果配成,只能让人变得有点迟钝,眼前产生幻觉,最多就这样了。”
“这足够了。”岑参抬头看了眼门楣,晃晃手里的锤子,自嘲道,“我岑参本来想做个仗剑游侠,想不到居然做起这种迷香宵小的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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