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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所耳闻。”裴训月想了想,“我虽不曾去过江南,但记得京城的戏班里,也有‘潘家名伶’一说。”
“是,这潘家班的戏,在全国都出名。不瞒你说,我是金陵人,从小听潘家班长大。你猜怎么着?我曾经在潘家班里见过一个唱小生的,姓夏,竟然长得和那严冬生,一模一样呢。”
裴训月心里一惊:“这姓夏的可是阉人?”
蒋培英奇道:“你怎么知道?这小夏子早年是预备进宫的,不知犯了什么错,后来被人顶了名额。因为相貌生得美,索性进潘家班学戏。可潘家班驻扎不定,在江南各处开场。我后来进京,便也没怎么见过小夏子了。”说罢,他微微一笑,那眼里的惋惜似假非真,“谁知,竟然在僧录司里看见长得和他一模一样的人,还被分尸了。你说怪不怪,裴大人?”
裴训月心如擂鼓,她试探:“所以,这也是你去严冬生住处访他的理由?”
蒋培英坦然转头,扬扬眉:“裴大人果真神探,什么也瞒不过你的眼。”他凑近了,悄声道,“除夕那夜我在三仙居里遇见他,以为他是小夏子,所以找他叙旧,谁知他却表现得不认识我。我只好走了。路上还因为吃醉了酒,睡在街边,还是三仙嫂派人送我回去。”
蒋培英说完,暗暗窥探裴训月的反应。他隐去了被严冬生迷晕,以及得到带有“澜海”二字玉佩的细节,生怕被裴训月瞧出来,却见她一脸凝神,显然对此一无所知。
蒋培英长舒口气,人也坐得自在些许。严冬生为什么被分尸,他完全不关心。他只希望裴松这把查案的火别烧到他自己身上,毕竟他刚和钟家女成亲。蒋培英得意地吃口酒,把话题往别处引了引:“说起来,这潘家班里生得美的少年可真不少。我记得当年,好多穷苦人家,但凡生了孩子略平头正脸的,就挤破头往潘家班里送。”
“世人皆道戏子是下九流,怎么有把孩子专往戏班送的道理?”裴训月疑惑。
“嗐,给的银子多呀。说得难听点,那是卖儿女。毕竟这潘家班的背后可是当今”蒋培英忽觉失言,连忙住了嘴,喝口酒。裴训月听他话里有话,忽然电光火石般想起,她第一次听说潘家班,是在某次京中贵胄的家宴上,大人们提起潘家班,说那里头的戏也平平,之所以出名,只是背靠大树罢了。
靠的是谁?她苦想,只觉耳边是唢呐京胡做道场,一时间吵嚷个不停。阉人,戏班,少年霎时间,一个名字在她脑海中陡然闪过,多少年前大人们的话也随即浮现——
“不过因为那潘家班的班主是周澜海的弟弟罢了。”
是了,是这三个字。当时大人们讳莫如深却又悄悄挂在嘴边的名字。陪侍太后身边多年,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秉笔大太监,周澜海。
裴训月沉思不语。此时台上一幕《伐子都》已经唱到高潮,子都饮酒,吹起乌梅屑变脸,乍然间容貌改变。这是京剧里著名的变脸之学。而这位子都,许是为了讨贵客欢心,竟然顷间三变其貌,登时引得蒋培英连声叫好:“果然一人千面!”
裴训月走神错过,心中依然悬着案子,问:“蒋公子,那你从除夕夜后,可还有再见过这假冒的严冬生?”
“没,”蒋培英不屑,“我见他作甚。这几日年后家宴频频,我也忙得很。”
“昨夜公子你也有家宴?”裴训月狐疑。
“当然,”蒋培英笑,“昨夜我在钟府里整夜吃酒,陪一群酸文人,听他们作诗,听得我头痛。”他说罢,举起小盅和裴训月捧杯,“幸好裴大人是个投我所好的,知道我爱热闹,请我来看戏而不是听诗。”
裴训月见他笑得放松,面红唇弯,已经喝得上了头。她心下大震,一时间觉得之前的推理都错得没了边。这个蒋培英,显然自认和严冬生的死一点关系也没有,那陈大耳听到的那段对话又是怎么回事?“蒋公子,你再仔细想想,关于这个严冬生又或是小夏子,他的住处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或者,他有没有什么相好的女子?”她急急问。
台上公孙阏《伐子都》里的角色名在金钹震天中大喊“今日里拿住儿要报仇冤”,唱得叫人沉醉,蒋培英听见了裴训月的问话,便略有些不耐烦:“这我怎么知道?我与他也只见过除夕夜一面。他的住处很普通啊,不像是有什么女子同住,不过,他那个房东老婆子到是有些奇怪的。”
“把自己裹得特别严实,戴个斗篷,莫名其妙说要放鸟。”
斗篷?放鸟?裴训月心里一疑。她琢磨着蒋培英的话,眼前却看见了台上子都再次变脸。那涂了油彩的面容,根本看不清皮肤和五官,却叫人霎时间觉得是不同的两个人。一人千面蒋培英刚才的喝彩声犹然响在耳边。
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神秘的年轻女子,任何人都没能发现她的行踪呢?
为甚么她能随意进入严冬生的房间换炭?为什么后门有她的脚印?为什么她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避开小屋里的老奶奶,将被炭毒死的严冬生分尸?
也许,根本就不是神不知鬼不觉呢?乍然间,金钹一响,震耳欲聋,裴训月口呆目瞪中,联想到了一个让她心胆俱颤的答案。
根本就没有什么神秘女子。从头到尾,严冬生身边出现的女子,只有那个老奶奶而已。
她是装成老奶奶样的年轻女子!所以不敢显露肌肤,即使身处暖屋也要以雪帽斗篷示人!
裴训月登时站起了身,险些将手边的酒壶泼翻,吓了蒋培英一跳。“裴大人”蒋培英还没说完,只见那裴大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了门。他愣在原地,不晓得裴松此举何意。台上的戏也停了,角儿们尴尬站在原地,不晓得要不要唱下去。
宋三仙一头雾水,但也只能过来打圆场,请蒋培英继续坐着听戏。蒋培英走神中,摸到了腰间那块小小玉佩。这镌了“澜海”二字的玉佩,看料子雕刻,显然是宫里才有。而自从到了他手中,没有一日敢离身。
蒋培英摸不准那假严冬生给自己这块玉佩是何意。但可以确定的是,这是一种威慑。如果假严冬生当真是小夏子,那他就应该是周澜海的人。他当时知道蒋培英很有可能揭发自己的假身份,所以要暗示身后是周澜海撑腰,示意蒋不要胡来。
蒋培英当然畏惧周澜海,所以把这玉佩的秘密死守在心里。只是,他想不通这些人费尽心思去顶替一个监工,到底图什么?这僧录司里的监工能掌握什么惊人的秘密?还是说,难道与那利运塔有关
三仙居这台上的一出《伐子都》还没演完,裴训月已经叫上僧录司的几个人陪她快马不停赶到了严冬生生前租住的小院。
谁料,小院的门,竟然敞开着。
裴训月心里重重一沉。一个时辰前,他们还来这座院子里探访。难道那老婆子当真料事如神,提前逃跑?她往院子里走,只见一片空寂,毫无人声。“人应该已经跑了。”红姑望着地上的脚印,急促道。裴训月惶惶地抬头,看见那间原本上了锁的屋子,竟然把锁给半解开,虚虚地掩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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