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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向老袁道了个歉:“对不起,邵博闻和我都不该让你跟我谈这些往事,咱们换个话题唠吧。”
老袁嘿嘿一笑,嗓音温暖而有力量,他说:“别,哥想拉你一把,如果你想上来的话。”
常远一瞬间感觉邵博闻简直是请了个神助攻,不然怎么能一针见血就戳中了池枚对他来说就是个沼泽天坑这种大逆不道的心思?
这就是邵博闻劝不了他的原因,那人或许懂得很多道理,也能预见许多结局,但他对父母没有恨意,孟子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他就做到了,他胸襟坦荡,甚至不会说池枚一句坏话,所以没法平息自己早已扭曲的爱恨交加。
可是老袁不一样,这人把他的经历往你面前一摆,那种削骨销肉的气魄就能让你跪下,你没他恨得深,你横不过他。
老袁又说:“我平时不跟人说这个,老子可是餐饮界的王健林,数钱数到手抽筋,哪有功夫提这些破事给人当人生导师?可邵博闻是个连钱都不要的傻缺,我就知道他要不是真没辙,是不会来找我的,而且你这个、这个老……额……男、男人?操,叫着怎么都这么别扭!”
像他这么劝人迟早要完,重点偏到了太平洋,可常远还是笑了,并且不明白自己就是说句人话,怎么心里还像有点甜似的,他说:“叫对象吧。”
老袁心想对象好啊,听起来、说出去都能雌雄莫辩,然后他语气里全是幸灾乐祸:“你这个对象蛮傲娇咧,就那种,穷穷的大佬风,贼厉害!老子想给他送点资本还得求着他,所以他今天一打电话来,我当时就想,哈哈哈,剐层皮都得让你丫欠老子一人情。”
常远脑中立刻强势地给老袁打了个标签:逗比。
然而逗比话锋一转,忽然又沧桑了起来,常远听见他用浑厚的声音慢慢地说:“可等他给我讲了点你的事,就没他什么事了,是我想跟你聊聊。咱们同病相怜,作为一个过来人,我他妈一定得给你点什么!鼓励、支持能有当然最好了,或者你把我当成一个正面的例子都行。”
常远喉头梗涩,舌头上仿佛有块黄莲,可是那种化不掉的苦闷淌进心里,又被感动冲散了一些,真正的朋友,敢于直面队友一言不合就为你挖坑,托邵老师的福,他现在不觉得自己非常惨淡了。
为回敬老袁的善意,常远卸下了他的难堪和防备,他扯了个笑,说:“谢谢袁哥。”
“诶,”老袁叹了口气,稀奇道,“你怎么这么客气啊,邵博闻不是个流氓吗?比较能装那种,你们是不是刚才谈起啊?”
这位哥打岔的功力一流,再来几次常远感觉自己能失忆,忘记他们本来在唠什么,可是这样正好,他的注意力被搅成了八瓣,不会那么专注于池枚了,也许老袁是个大智若愚的高人。
为了不辜负高人的指点,常远顺口接了个玩笑,他为邵博闻开脱道:“不是,我暗恋他十好几年了,我、我也是个流氓,比较客气那种。”
“卧槽这毅力,可以的!”老袁震惊地说完,随即爆出一阵笑,特别爽朗,有种潇洒豁达的感觉在里面,“哈哈哈,客气的流氓?没法想象是个啥样,有时间来C市哥请你喝酒,现在言归正传啊。”
常远等了几秒,对面没动静,他以为老袁有事在忙,毕竟别人是餐饮界的爸爸,于是就没催。
谁知道又过了几秒,老袁忽然在对面笑了起来,他气道:“日!忘了刚说到哪儿了。”
这真是个不走寻常路的外援,常远渐渐习惯了,他友情提示道:“说到你妹子嫁人了。”
“啊对!”老袁一秒治好了老年痴呆,接着说:“你也别觉得我妹子可怜,我妹夫吧人还不错,虽然没孩子,但小两口日子也挺美,我们全家唯一值得可怜的人,就是我老娘。”
“其实挨打也没什么,我出来混以后,才发现世上这种烂人太多了,有好多小孩干脆被打死了。”
“但你只要没被打死,就会越来越适应那种暴力,你会摸索出保护自己的套路,知道姿势怎么摆,受的伤害最低,知道露出什么表情,能让王八蛋打得心满意足。真正让我觉得难以忍受的是,我心里明明想干翻他,可是我不敢,我长得比他还高了,我还是不敢,我发誓这次不是他死就是我亡,然后下次我还在发那个誓。”
“那时候我一直在想,可总也不明白,他老得那么快,越缩越矮,我他妈怎么就是不敢揍他呢?”
常远心里泛起一种共鸣,他太懂那种感觉了,生养的名义可以为父母的一切赋予一种想当然的正义,他们是不可侵犯的权威,苍天在上,五千年的道德规范看着你。
“我老娘更可悲,她一个被打得最惨的,开脱的话却全是她说的,什么‘你不听话你爸才打你的’、‘他也不想,他就是心情不好’、‘不管怎么样他都是你爸’、‘别人会说你不孝顺’……之类的。”
“就冲她这句孝顺,我9岁就抄搬砖进过袁初生的屋子,可是直到18岁才把摁着他的头往墙上砸,他把我上大学的钱拿去输了,还欠了一笔高利贷,我当时就崩溃了,就是感觉唯一一条名正言顺离这个……这些人远远的路子断了,我这辈子完了。”
“我当时把他的头往墙上一撞,他脑袋就像个熟炸的西瓜,砰’了一声,然后就开始翻白眼,流血,我这辈子都忘不了那种感觉,你肯定猜得到,我是什么感觉?”
常远知道那种感觉,昨天池枚让他滚并且说不想再见他的时候,那种情绪就在他心里奔腾,可是它现在无影无踪了,常远悲哀地说:“解脱。”
老袁打了个响指,说:“对头!可也就爽了几秒钟,几秒之后我就慌了。”
常远闭上眼睛,心想那可不就是昨天的他自己吗,坚定就跟放屁似的,就响那么一刻,立刻就没了。
“我怕他死了我得进少管所,怕他醒了又会接着揍我,我怕得要死,一晚上给自己急出了好多根白头发,人到底可以给自己增加多少压力啊。最后我实在是受不了,趁他躺医院里没回来,偷了点我老娘压箱底的私房钱,爬上了装油的油罐车,我想老子就是死,也要死在外面。”
“我后来在外头,当过搬运工,做过臭皮鞋,被人打过被人骗过,睡过天桥、饿过肚子,有次还在火车上道卧轨,准备一死了之。可就是我想死的时候,也没想过要回去。”
“我出来了,跳上油罐车就成了我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可当时我要是没忍住,在离家没那么远的地方跳下去了,那我现在没法给你打这个电话,我也不知道我能活成个什么样子,一念天堂一念地狱,还真是。”
“你别做梦了,想着等你妈好了再好好沟通,那都是医生骗子没辙了给你打的马虎眼,能沟通早都通了,不能要死要活这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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