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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天将拂晓。
山林环绕,为夜化作墨影。天际泛青,点点星子绕月,月辉为云彩掩盖。
贺七娘今日得去一趟县城,因而特意起了个大早。
燃起油灯,打一盆沁凉的井水洗了好几遍,贺七娘整个人才彻底精神过来。
就着水中倒影,她将头捋到胸前,用木梳一下下梳顺。
手执梳子一下下顺着头,不知怎的,贺七娘却是想起阿耶还未失踪,许家祖母也还康健的时候。
她从未见过阿娘,而阿耶虽是酿酒做活的一把好手,但他那双大手,却实在是拿她一头乱糟糟的,还天生带了卷儿的头,没得法子。
他只会一种女孩儿家梳头的法子,那便是跟编麻绳一样,去编她那头头。
所以,自知事起,人家女孩儿梳辫子,她垂着一条麻花辫,人家女孩儿梳双丫髻,她还是垂着一条麻花辫。
等到贺七娘长大些了,自然而然的,她也就只会给自己梳这种辫子。
那时不懂什么美不美的,贺七娘从未觉得自己只会梳辫子,有过什么不对。
后来,她无意间,在许瑜那见了一张小小的,不过巴掌大小的画。
见了上头那云鬓高盘的美人,贺七娘这才明了,原来头还可以梳成那样。
缠了阿耶许久,他都讲不明白那样的头该怎么梳。
而她自己也是鼓捣不明白不说,抓着头揪来揪去,除了把自己扯得头皮疼之外,再无丝毫进展。
气馁之下,她连仔细梳那条辫子都懒得弄了。
日日顶着随便编的辫子,嘴撅得可以挂油壶一般,同她那不会梳头的阿耶怄气。
结果,还是许瑜从她阿耶那儿打听到了缘由,偷笑着把她哄去了他家,请许家祖母为她梳了人生中第一个好看的,盘在头上像两朵花儿一样的髻。
那时的她,乐得别说睡觉舍不得拆头。便是白日里帮阿耶酿酒,都要双手护住自己的髻,生怕会弄坏那样好看的髻。
到头来,也还是许瑜看不下去,主动同她讲好,之后每两天,都会请祖母帮她梳一次这样好看的头......
直到......
直到许家祖母重病离世,直到及笄前夕,阿耶失踪。
直到她抓着不再习字的许瑜从田头回来,握着他被锄头磨出血泡的手,一字一句。
“你必须去念书,你明儿就回书院!你书院每季的束脩,以后由我来付!”
“我会酿酒,阿耶都夸我酒酿得滋味好,我能卖酒赚钱,我能养活我们自己......”
眼神平静地注视着倒影中的自己,贺七娘将梳好的麻花辫沿着头顶盘好,然后裹上干净的帕子。
站起身掸掸裙子,她吹灭油灯,就着拂晓之际的微微天光,牵出驴子套好车,然后将备好的酒坛搬上去放好。
关门,落锁,伴着左邻右舍家中骤然而起的犬吠,贺七娘踏上那条熟悉的路。
往县城送酒的路,这三年以来,她不知道走过多少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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