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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在车上打闹,引得道上的行人纷纷侧目,身后更有车辆被阻无法通行,赶车的不住地催促,于是刘病已勉强打起精神,将马车继续赶上车道。张彭祖笑了会儿,慢慢地止了笑,竟露出一抹深沉的神情,“我说……”他的眼睛看向别处,语气却突然无比认真起来,“你想要女人,我家豢养的歌伶舞伎随你挑,别因为一时好奇去招惹平君。她可是我们从小看着长大的妹妹……”“我不否认对于男女之事我和你一样好奇……”马车拐了个弯,刘病已稳稳地控住车子,目光平视前方,“但平君是不同的。”张彭祖倏地转过头来,牢牢地盯住了他,“你认真的?”他不吭气,过了好一会儿,才重重地“嗯”了声。彭祖张大了嘴,手指挠了挠头皮,“你……这事很棘手啊。”病已嗤地一笑,揶揄:“你也一样,彼此彼此。”张彭祖哈哈大笑,笑声中难掩落寞。能一样吗?他和王意之间的感情能跟刘病已与许平君这对青梅竹马的兄妹相提并论吗?至少平君从不会用王意那种疏离冷淡甚至厌恶的口吻来冷冷回绝病已吧?03、退婚少府蔡义是位八十岁的耄耋老人,虽不是宦臣,却早已老得眉毛胡子都掉干净了,再加上身材短小,走路佝偻,无论远观还是近看都活似一位老妪。蔡义做这个少府并不太称职,因为他年纪实在太大了,纵然有心也已无力。人活到他这把年纪已属稀有,更何况还要担当重任。蔡义起初尚能勉强支撑,然而一过八十大关后,他的腰背弯驼得更加厉害,时常需要二人左右相扶才能行走。蔡义最早在霍将军府内只是一名舍人,因为家贫,甚至连一辆马车都买不起,每天只能靠步行。后来随着霍光的地位攀升逐渐水涨船高,他当过长安盎覆门的门侯,甚至还当过天子的师傅,擢升为光禄大夫,教授刘弗《诗经》。霍光对蔡义能否胜任少府这个中二千石的官职并不太在意,重要的是这个人是从霍家走出去的。但是眼瞅着皇帝专宠皇后一年有余,皇后的肚子却仍是半点反应也无,他找过几次蔡义询问,可这个肚子里装着满当当学问的老头儿却在男女之事上含蓄再含蓄,吞吞吐吐地讲不出个所以然来。霍光不耐烦再跟他啰唆,索性把掖庭令张贺叫到了承明殿。张贺是张安世的兄长,所以霍光没跟张贺绕太多虚话,直接开门见山地问了。张贺微微摇晃着脑袋,想也不想地回答:“陛下按制每个月应有七日留宿椒房殿,不过自去年身体不适以来,掖庭宠幸之事已有节制,宫中姬妾早已不再临幸,每个月除望、朔二日留宿宣室殿外,夜里均歇在了椒房殿内。”霍光皱眉,“既是如此,怎不见皇后有孕?”张贺想了想方才回答:“许是皇后年纪尚幼。”顿了顿,终于还是慎而重之地补上一句,“皇后今年虚龄方才十三,据宫中女医诊断,其实皇后至今尚未曾出过癸水。”霍光起初没听明白,过了好一阵儿才反应过来,喉咙里“啊”地发出一声喊,又迅速生生吞咽下去。安静的承明殿一隅,霍光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好在张贺说完那句话后眼睑一直低垂着。刘弗背靠玉几,手心轻轻握着上官如意的手。如意的手指纤细修长,手掌白嫩柔软,略带着一种香甜的婴儿肥。他低垂着眼睑,指腹反复摩挲,如意坐在他身侧静若处子,而他却在那一刻魂游太虚。记忆中也曾这般握过一双小手,只是那双手的掌心里分明结着一层薄薄的茧子。他翻过如意的掌心,然后无意识地发出一声喟叹。如意的另一只手捧了颗圆滚滚、红彤彤的安石榴,无声地将它递到他的眼皮下晃了晃,然后她笑靥如花地说:“这是今早才从上林苑采摘下来的,我剥给你吃?”他茫然地松开她的手。如意的笑容其实很淡,即使脸上勉强挂着笑意,可那笑容映在他的眼里,总显得那么缥缈。他忽然又怀念起那个随心所欲的灿烂笑容来,然后心里深深地感到一阵空虚。安石榴,这种来自西域的果子,有着鲜艳夺目的颜色,但那坚硬粗糙的外皮并不十分讨人喜欢。它不似桃子,也不似梨子,那层必须用匕刀撬开的厚厚外皮,使它更像橘柚。先帝统一岭南,以岭南之地为园圃种植橘柚,然后大量运至中原。正所谓物以稀为贵,橘柚一下子泛滥成灾,就连民间百姓也逐渐开始吃厌了这种水果。但是……脑海里不期然地浮出那个甜甜的笑容,那双手灵巧地用匕刀剥去橘柚的外皮,满室飘散淡淡的水果清香,她撅嘴嘟囔,“但愿这一个不酸哦……”“陛下!”他一凛,眼前的幻觉猝然消失。如意手持亮闪闪的小匕,将安石榴划拉成两瓣,小指甲大小的果粒发出晶莹剔透的光泽,密密麻麻地紧挨在一起,精致如粉色水晶。然而,匕刃切开了果肉,安石榴的果粒纵然好看,但那里面包裹着的汁水却如同它的外皮一样,有鲜艳得犹如血一样的颜色。红色的汁水顺着如意雪白的掌心滴下,红与白的醒目对比,他的胃突然翻江倒海地绞了起来,急促间他赶紧捂住嘴,试图压下胸中升腾的血腥之气。“要替你把子粒剥出来吗?”如意扭头,陡然变色,“陛下?”“呃——”他干呕一声,脸色煞白。“陛下!”眼前一阵阵发黑,可那红白的景象却像是深深植入他眼底,怎么也挥散不去。“陛下!”如意丢开手中的匕刀,心急地扑向刘弗,起身时不小心将床上的竹笥踢翻,于是盛放在竹笥内的安石榴像皮鞠般骨碌碌地从床上四散着滚了下来。太医令与太医丞被传唤到椒房殿时已近天黑,皇帝有疾,首先得到消息的是少府官署的相干人等,蔡义作为少府责无旁贷地守在少府官署内等消息。张贺从廊上缓步走过,刘病已跟在他身后正喋喋不休地念叨着:“我年纪还小,离及冠还早着呢,哪用那么着急婚姻大事?”张贺头也不回,“你也知道婚姻乃是大事?你十六岁了,已经是大人了,这个年纪有哪个皇胄子弟不早已是成家立业了?”“我不一样啊!我一没钱,二没爵,你让我成家,可我连座宅第都没有,真正的身无长物。”他耸肩,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儿,“成家立业,我哪样儿都不行啦。”张贺刹住脚步回头,怒道:“你也不想想,卫太子就剩你这么一支血脉,你如何能不负起传承继嗣的责任。你若迟迟不娶妻生子,今后谁来给你先祖祭祀?”“是是是。”他口中称是,面上却无半点诚心,只是扯住张贺的袖子,如同小时候一般软磨硬泡,“可是张公,我没别的地方可去,难道你要我将妻子娶到未央宫里来么?”张贺语塞,看着眼前与自己比肩的俊朗少年,眼眶居然阵阵发热,吸气说,“你年纪大了,不可能一辈子住在这宫里,总要出门谋生路的。”刘病已大抵能猜到张贺给他铺设好的所谓谋生之路,左右不过是到张安世府上当门客舍人。以张安世今时今日的地位,期待能到张府当舍人的人大约已是过江之鲫般数也数不清了,但刘病已并不傻,他用脚底板想也能猜到,张贺虽然的确是真心待他,可与他非亲非故的张安世却一向对他不喜,甚至还带了点点排斥性的反感。受人恩惠千年记,内心深处他既不愿平白受张安世恩惠,也不愿日后看张安世的脸色求生活。他正欲开口回绝张贺的好意,这时内者令突然从旁边冒了出来,猛地将张贺拦住。“张令,我……”“哦,欧侯令!”张贺立即换了副脸孔,笑容可掬地作揖,“何事指教?”内者令不说话,眼角余光略略往刘病已身上一扫,张贺已明其意,对病已说:“我的意思,你回房去好好想想。”刘病已点点头,知道两位大人有事商量,于是自个儿愁眉不展地回房,满腹心事。内者令待病已走远,将张贺领到空旷的天井,将正在天井中扫落叶的两名中黄门支走,随后才顶着那张惨白的脸孔颤声说:“我刚才听说……皇后有喜?”张贺轻咳了声,“是宣了太医令、丞两位去椒房殿,蔡少府本在家休沐,这会儿好像也回到官署等候消息了。不过,是病是喜,这事还不好说。”“但愿皇后无孕……”意外于一向老实敦厚的内者令居然会说出如此大逆的话,张贺忍不住出声制止,“欧侯令!”但是今天的内者令却像是被邪魔附体般,白净光洁的面皮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他脸上的肌肉在轻微抽搐,他突然一把抓住张贺的手,老泪纵横,“我与张公共事少府多年,张公无论如何也得伸援手救我一救!”他情绪激动,张贺不禁悚然动容,“你这是做什么?”内者令抹去脸上的泪水,哽声:“陛下……陛下也不知道从哪听闻我家有个未过门的儿媳,他……他……”他又羞又愧,一跺脚,索性把话挑明,“昨日奉车都尉金赏来找我,语气柔和,我虽糊涂也不至于听不出来他的言下之意,他是暗示我将犬子的这门亲事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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