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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白照,拍的是个穿着警服的男警。蹲在衣柜前的吴丽霞站起身,抖开一条短裤。“我儿子的裤子。他也跟你一样,瘦得跟猴子似的。”她转过身对许菡笑了,拿上裤子走到她跟前,抓着裤腰带放低,示意她把脚踩进裤筒里,“你先穿着,回头我再给你买新的。”抬起脚穿上裤子,许菡低下头看了看。裤腿又长又宽,遮掉了她半截小腿。吴丽霞动手帮她把裤带子系紧,又理了理衣摆,“今天开始你就跟我睡。明天我把你的情况报上去,尽量让你下学期开始就正常上学。小孩子啊,学业最不能耽误。我看你之前也在自己看书,没错吧?”许菡点头,见她起身把书包放上书桌,打开台灯,从抽屉里找出几张干净的纸和铅笔。“先坐这里玩会儿吧,看会儿书画会儿画,东西随便用——或者你想在屋子里转转也行。我去厨房做饭,等下阿良回来了差不多就可以吃饭了。”她说着又回头瞧了眼许菡,“知道厕所在哪吧?想去就自己去,啊。”等她一声不吭地点了头,吴丽霞才笑笑,揉一把她的脑袋,脱掉身上的警服外套,转身去厨房做饭。趿着拖鞋来到主卧门边,许菡看着她走进厨房,打开了灯。外头依然暴雨如注。回到主卧,许菡看了会儿躺在书桌上的纸笔,便悄悄走回了客厅。站在主卧门口能看见玄关紧合的大门,以及客厅茶几后头的藤条沙发。窗外天色已经暗下来,吴丽霞没有开客厅的灯,整间屋子只有厨房和主卧隐隐透出亮光。她干站了一阵,又绕进主卧隔壁的小房间。一张小床,一个书柜,一张书桌。这里的东西不比主卧多。许菡走到书桌跟前,看了眼胡乱摊在桌面上的练习本。封面的姓名那一栏里,歪歪扭扭地写着“万宇良”三个字。返身要走,许菡却踢到了什么东西。她垂下脑袋看过去,是一本掉在地上的字帖。弯下腰去捡它的时候,她听到了钥匙开门的声响。“妈妈我回来了!”客厅响起男孩儿的喊声。许菡直起身子,手里拿着那本字帖,僵在了原地。吴丽霞的声音从厨房的方向传出来:“打伞了没有啊?”“打了!”接着便是噔噔噔的脚步声。不等许菡反应过来,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孩儿就出现在了副卧门前。他跑得急,原是要冲进房间,猛然看清屋里多了个人,才匆匆刹住了脚步,睁大眼睛瞧着她。和许菡的扮相一样,他穿的短袖短裤,留着扎手的平头,胸前一片汗渍,一条胳膊下边还抱着一颗滴着水的足球。她在看他,他也在看她。两人大眼瞪小眼,谁都没吭声。几秒钟过后,他回过身跑向厨房。“妈妈我房里那是哪个!”没过一会儿,吴丽霞便推着他来到副卧,顺道打开了墙上的开关。顶灯闪烁两下,终于照亮了房间。许菡依旧竹竿似的立在书桌边,直勾勾地望向他。“这就是阿良。”把男孩儿推到她面前,吴丽霞在胸前满是油渍的围裙上擦了擦手,又低头给他介绍,“阿良啊,这个小朋友以后跟我们住一起,就是我们家的人了。”说完还捏了捏他的肩膀,“你当哥哥,要保护好妹妹,知不知道?”“哦。”不痛不痒地应了一声,万宇良上下打量许菡一番,最后看向她那双黑漆漆的眼睛,“你叫什么名字?”身形一顿,吴丽霞抬头去看许菡。小姑娘无动于衷地站着,仿佛没听见他的问题,神情麻木而沉默。吴丽霞只好张张嘴,正要同万宇良解释,便忽然听到一个沙哑的声音:“丫头。”到了嘴边的话被咽回肚子里,她愣了愣,将目光转向许菡。“我叫丫头。”她微微张开干燥开裂的嘴唇,又重复了一次。表情仍旧木木的,却开口说了几天以来的15-2二零零八年一月底,罕见的大雪侵袭南方,冰霜封冻了京珠高速的大半路段。车祸频发,电网瘫痪,无数春节前赶往家乡的人被困在寒冷拥堵的高速公路上,等待救援。两省的交界口已经封闭,赵亦晨的车被堵在了邻省边界。他带上自己的证件找到当地武警,协助转移滞留在高速上的车辆和旅客,不眠不夜工作了整整五天。二月初打通韶关路段的前一天,他在鹅毛大雪中步行到最近的服务区,打算小憩一会儿。冰凌压塌了输电铁塔,附近的供电尚未恢复,人们挤在光线昏暗的快餐店里,搓着手哈气。赵亦晨推开快餐店的门,听见婴儿和孩子有气无力的哭声。冷风灌进室内,搅乱了污浊的空气。不少缩紧脖子的人转过头来看向他,也有蜷在角落的身影动了动脑袋,却没有起身。他环顾一眼店内,意识到这里已经没有落脚的地方。退出快餐店合紧大门,赵亦晨拉紧领口,两手拢进外套的衣兜,转身走向洗手间。自来水管没有结冰,拧动水龙头还能接出一捧水。他用冰冷的凉水洗了把脸,而后倚到避风的角落里,掏出烟盒和打火机,给自己点燃了一根香烟。茫茫白雪铺满视野,映出令人眩晕的荧亮天光。轻盈如棉絮的颜色压断光秃秃的树丫,也压塌了一整座城市的光与热。他吐出一口烟圈,看着风雪一点点埋没他来时的脚印。零六年年初他曾到韶关出差,也是在那回第一次见到了雪。临行前胡珈瑛替他收拾行李,一边将他最厚的毛衣卷成紧紧的桶塞进包里,一边事无巨细地嘱咐:“其实最冷是雪融的时候,把热气都吸走了。你到时不要见雪融了就急吼吼地减衣服,不然有你受的……”“嗯。”赵亦晨在汗衫外头套上了毛衣,把胳膊伸进衣袖里,“你看过雪?”她最后将两双厚毛袜搁进他行李箱侧面的袋子里,顿了顿,才说:“小时候跟爸妈去过北方。”“我倒是没机会看。”他又披上大衣,随意理了理衣领,便略微低头整理袖口,“要是这边也下雪,就叫天有异象了。”“没什么好看的,也不像你想的那么冷。”背后传来她拉好行李箱拉链的声音,“我觉得这边的冬天反而比较冷。”侧过身瞧她一眼,赵亦晨不以为意地一笑,“怎么可能。”余光却瞥见她站起身来,慢慢走到他跟前。“真的。湿冷,刺骨。”她抬手替他翻好后领,语气轻描淡写,微垂的眼睫挡去了投进眼底的灯光,“感觉是那种会要人命的冷。”赵亦晨用力抽了口烟。浓烈的烟熏味充斥口鼻,麻痹他的大脑。胡珈瑛单薄的身影立在他眼前给他翻衣领的画面渐渐模糊,他还记得当时卧室床头摆的照片,记得衣柜未经磨损的纹路,甚至记得天花板上顶灯灯罩里污渍的形状。但他记不起她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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