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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门阿姨也在笑,“那小孩呢?小孩在家?”
“在家。”
下边一句听不见了,但周予知道,对门阿姨压低了声音,肯定是说:“那你说得那么大声,不怕小孩跟她爸妈讲?”“那不会。钟医生家这个小孩,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阿姐,过几天,你跟我一起跳舞去呀?等舞厅营业……”
周予戴好了乳白色的羊绒围巾,站在镜前仔细地将自己看了又看,原本她还想戴上毛线帽,但岭南的冬天不算太冷,她怕被人瞧出她臭美,这才作罢,于是换好鞋袜,背上相机,出了门走过小朱阿姨身边,将她吓了一跳。“你去哪儿?”
她应:“去逛庙会。”
其实,庙会在哪儿举行、几点钟开始,她统统都不知道,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嘛。她如此这般说服自己。
只是因为无事可干,才想去看看的。
她搭船过海,下船后,在轮渡码头边等了许久,才终于等来南岛唯一的岛内公交,1o7路,她查过路线,绕岛半周就可以到县府广场。到全岛最繁华的地方去,这总不会出错。
可去了之后呢?去了,就一定会遇见谁吗?
她坐在驶过海边公路的公交车上,车上只有她一个乘客,再没有其他人在大年初五自海的那边来。这一路自海滨转入腹地,公交报站,西滨村,冯家村,地王大仙桥……没人等车,车子也就不停,实际上,她压根没看见一个正经的站台,冯家村站就是在泥土路边的电线杆子上绑了个牌,上边用马克笔写了“1o7”。但她一点也不害怕自己会遭遇什么不测,因为沿途路过的每幢土屋都挂了灯笼、贴了崭新的福字与春联,大仙桥边上有几个小孩在撵狗,把狗惹急了,又反被狗追着一路尖叫着跑走。乡间的一切人声都很响,沿途好几户电视都在重播春晚,多声道叠在一块,同时奏响《难忘今宵》,人们用乡话大声问候彼此:吃了未?来茶呀。这些影像与声音的碎片随着风与乡间的尘土一同滚落入车窗。
原来乡下春节时候是这样子。
阿妈从来都厌恶乡下,尤其是阿爸的老家,周予只去过一次,还是在爷爷去世的时候。阿爸这人好像也不看重宗亲,面上对乡下亲戚们仗义疏财,平日却从不去走动,阿妈笑话他虚伪,他就说阿妈势利眼,两个人剑拔弩张,实则是在打情骂俏,但这样的温情时刻往往只有一瞬,很快,他俩就各拿起各的车钥匙,去赶赴自己的花花乐园了。
此刻,坐在这辆老旧的乡间公交车上,空间内飘荡着一阵鱼腥味,她的心一点一点地充盈起来,不知是为一场未知时间地点的庙会,还是为某个未知声音样貌的谁。
近来,她的心里藏着一个“问题”,但她从来不去想。
公交车报站,县府广场到了。
县城的样子变了,主街上拉起一条又一条钢丝绳,沿街挂满了红灯笼,这么一变,周予彻底辨不清方向了,压根想不起上次方泳柔带着自己都是怎么走的,她跟着人潮走了一会儿,站在一家士多店门口,盯着人家的台阶看了半天,总觉得像是上次泳柔在相片背面写祝语时她们坐着的那一处,但又认不大出了,上次,这家店没有开门。
店家看她奇怪,这才问她:“小妹,买什么?”
“嗯……”她想问路,但人家都问她买什么了,总不好意思不买,“这个吧。”她拿了一瓶蜜桃多结账。“请问,今天是不是有庙会?”
“庙会?你说营老爷啊?有啊,你看前面那么热闹,搭戏台子了,等下要唱戏。”
“唱戏?那游神呢?”
“有,还没到呢,快了,从圣伯公庙一路游,估计再有个半小时一小时就过来了。”
这下她放心了,道了谢要走,想了想,又回头另买了一瓶鲜橙多,将两瓶饮料抱在怀里,站在街边等。
街边的人越聚越多了。
终于,远方隐约的锣鼓声清晰起来,街道两侧已挤满了人,她被挤到人群后头,只能尽量伸长脖子,透过脑袋与脑袋间的缝隙去看,有个穿短褂的年轻人挥舞手臂飞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喊着:各位乡亲让一让让一让,老爷来了,给老爷让一让路
游行的队伍来了。
打头的是鼓队,所有人都穿着红色褂子,整齐划一地锤着腰鼓,几只明黄色的醒狮在浩大绵长的队伍间摆头穿梭,行进不是持续的,他们走一段路便停下来表演一段,鼓队之后是舞龙队,龙头点燃一串挂炮,几个穿戏服的人在盘旋的龙与噼啪作响的炮仗间左右跳动,随后竟从口中喷出一束火焰,吓得周予连连退后。
太吵了,声音与声音叠在一起,全都变得难以辨别,于是世界变成声道损毁的彩胶电影,一切颜色都生猛浓郁,红色黄色水泥色,互不避让地搅和在一起。队伍行进,走来一队穿戏服、画脸谱的人,螺号吹响,这些人执起手中的舞棍,用力甩动双臂,跳起节奏强劲的交叉舞步。周予特意在网上看过,这是此地乡下独有的民间舞蹈,“英歌舞”。
年轻女孩们跟在英歌舞队之后跳同样的舞步,她们是县里招募来壮大声势的业余女子舞队,小奇也在其中,她模样最好,因此站在排头,一对眼下描了红色油彩,高高的马尾辫随着动作左右飞舞,她笑着,皓齿如贝,忽然向人群中招起手来。
周予顺着小奇的目光,看见了挤在街对面的方泳柔。
方泳柔穿着一件大红色的棉外套,衣领子上还有两个白色的绒毛小球,这样的衣服,周予是绝不肯穿的,可爱得像是童装店春节时候挂在橱窗里的款式。
她没来由地笑起来,抱紧怀中的两瓶饮料,左右张望,可通往街对面的路被游行的队伍完全堵死了紧跟在英歌舞少女们之后的,就是坐在八抬大轿上的“神明”,那是个穿着华服的彩色泥像。神明一出现,街边的人们纷纷双手合十,口中祈拜着“老爷保佑”,商铺老板们捧着贡品出来,将贡品举过头顶,好像神明真能看见、能吃到、能护佑他们的新一年。
方光耀站在业余男子舞队的边缘,仰头看着前方的神像,从圣伯公庙到县里,沿途边走边跳,少说也有三个小时,他心中有些不耐烦了,若不是为了与小奇一起参加,他才不要舍弃那么多玩乐的时间,天天来跳这劳什子大神。他混进街边的人群中,终于寻了个机会,脱离游行的队伍,打算躲入后头的巷子偷闲,哪知他刚挤过人群,就被熟人给逮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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