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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岳指着远处花园月亮门前正与账房先生说话的凤楼道:“五爷忙乱到现在,才刚被仇先生叫去说话,怕是有事商量。”
温老爷闻言倒高兴了起来:“他今儿倒舍得出了些力,要赏!”看见桌上新上来的一盘酱烧肘子,吩咐道,“他忙到现在,只怕饭也没来得及吃,把这盘肘子端去赏了他。”
账房先生仇万里等来凤楼,见他长袍塞到裤腰里,前襟背心俱被汗水打湿,不禁笑道:“五爷今天受累了。”
凤楼掏出帕子擦汗,问道:“什么事?”
仇万里见日头正毒,抬手指向一旁,道:“五爷不妨到一旁说话。”凤楼点头,与他一同走到近旁的一株大榆树下,仇万里捧出账簿,向他禀报了几项临时增加的大宗支出及一些工薪柴米上的琐事,又笑道,“不想今天竟来了这许多人!”
凤楼苦笑:“老爷子高兴,还有什么好说的。”
仇万里又道:“老爷早上有交代下来,待宴席终了后,叫再给每家发放十两纹银……今天来的人有一百五六十口,六七十户人家,再加上这十几桌宴席,此次出项至少得有——”
两人正说着话,远远地见老岳端着一盘肘子过来,凤楼暗暗叫苦,面上不动声色,只与仇万里笑说:“六七十户人家而已,照吩咐送便是。”
老岳端着盘子走过来,先躬身给凤楼行了个礼,笑嘻嘻说道:“五爷,这是老爷赏的。老爷说五爷忙了这大半天,连饭都来不及吃,因此特地赏与五爷的”
七月里正是最热的时节,这一天自然也是暑气逼人,日头也毒,凤楼正口干舌燥,哪里愿意吃酱烧肘子这等油腻的东西,但是父亲赏的,不得不接。面上作诚恐诚惶状,伸双手接过来,也不用筷子,拿手抓起来,当着老岳的面咬下一口。肘子烧得软烂入味,只是没多大胃口,暗暗皱眉,勉强咽了下去。老岳问:“如何?”
凤楼拿着肘子,微微躬身,笑道:“老爷赏下来的,儿子心里欢喜不尽。”老岳很是欣慰,端着托盘转身去了,凤楼招手唤来水生,叫他飞跑去沏杯浓茶上来。
仇万里在旁低声笑道:“这世上还有比咱们家庄民日子更好过的?去年还是每家五两,今年就变成十两了。所以这些人每年都拖家带口,哪怕再忙也要跑来给老爷磕头……说句大不敬的话,一堆人里头,诚心来给老爷磕头的不少;贪图老爷赏银的,估摸着也不在少数……”
仇万里正在凤楼耳朵边上说话,忽见打从那边的月亮门外走进一群花枝招展的女眷来,转眼又见凤楼眼睛一亮,对着那群女眷中的一个人招了招手,唤道:“过来过来!”
女眷中走出一个年轻女孩儿出来。女孩儿一袭淡粉月华裙,脸上两个小小梨涡,见人未语先笑,一望便知是温柔可亲之人。因人多,那女孩儿颇为害羞,待忸忸怩怩地走近前来,轻声问凤楼:“你唤我来作甚?我还要与老太太去送客人呢。”
凤楼皱眉:“送什么客人?外头人这样多,怎么叫你也出来?”
女孩儿笑道:“老太太今天高兴,坐不住,人家过去磕头请安,老太太竟然亲自送出来,说话又说得忘了情,把人送到花园里来了。”
仇万里听他二人说话,见他二人神态,便知道这女孩儿大约是他新抢来没多久的三姨娘月唤了,因不及避开,便上前与月唤见了个礼,唤了一声:“三姨娘。”
月唤见这仇万里身形干瘦,一脸的精明相,这么热的天,却身着绸布长衫,一身文人打扮,周身气度与府内一众人等不大相同。晓得他大约是府内有头有脸的管事人物,本想与他说句话来的,但他一声“三姨娘”一出口,她又不想理睬他了,只略略点了点头,转头问凤楼:“你唤我来到底有什么事?”
凤楼把猪肘子送到她唇边,笑道:“有个好东西,特意给你留的,恰好你过来了。”
她一看,登时眉花眼笑,不及多话,也顾不上旁边还有个仇万里,踮起脚尖,双手捧住凤楼的手腕子,就着他的手,张口就咬了一口肘子肉下来,嘴里嚼了嚼,咽下去,说:“好吃好吃。”
凤楼也是喜笑颜开,柔声问:“好吃么?再来一口。”
她依言,又上去咬一口下来,凤楼看她吃得香甜,忍不住也学样咬了一口。水生端来凉茶,凤楼接过,饮下半杯,再把剩茶递到她唇边,她吃吃笑了一声,也伸头饮下一口。二人相对而立,慢慢吃着肘子,喝着凉茶。隔了半响,凤楼忽然探手摸了摸她的袖管,问:“你袖子怎么沉甸甸的,里头装了什么?”
她得意洋洋地笑道:“适才在老太太那里与几个庄子里来的小孩子们斗草,她们小孩子哪里斗得过我?倒让我赢了两个石榴。”嘻嘻笑了几声,“我叫静好替我剥了,装在身上,想吃的时候便可以摸出来吃。”
凤楼啧了一声,屈指往她脑门上一凿,嘴里却没说什么话,只是望着她鼓鼓的腮帮子笑了又笑。
仇万里站在一旁,听这一对年少夫妻说话,浑身如坐针毡般不自在,一张面皮不知怎地又红又烫。本想远远走开,避到一旁去,奈何挪不动步,只能呆呆听着,痴愣愣地看着。心想真是奇怪,在旁人看来这样肉麻又轻佻的举动和言语,他夫妻两个却这样旁若无人地说出口,做出来,仿佛是再自然不过的一件小事情,也不怕别人笑话。他心里一边觉得人家肉麻,一边又想,要是某一日自家也能娶到这样的佳人,与她这般恩爱,那便死也无憾了。
倒是月唤察觉到他的一脸呆相,转头问他:“你看着我做什么?可是也想要吃石榴?”手伸进袖管里,摸出一个打了死结的帕子出来,小心翼翼解开,抓一把红如玛瑙的石榴籽出来,递过去,“喏,送你一把。我吃过了,甜得很。”
话未落音,脑门又被凿了一下。凤楼先是噗嗤一乐,忍不住就笑出了声,笑毕,却又慢慢皱起眉头,尚未及出口训斥月唤,仇万里已看到他的脸色,心中便是一凛,急忙退后数步,佯装查看手中的账簿,不敢再瞄她一眼。
凤楼皱眉不悦,与月唤不耐烦道:“这肘子送你,你拿去找老太太去吧,快走快走。”
月唤摇头道:“我已经吃过饭啦,我不要啦,会把我的手和一身衣裳都弄油的。”
凤楼摆手赶人:“晓得了,去吧去吧。”
她已走开两步,突然转过身来,小跑回到凤楼身旁,捉住他的手腕子,张嘴又咬下一大口肘子肉才走。
转身之际,留下一阵淡淡香风。凤楼便有些心猿意马起来,追上去,在她耳边交代道:“客人见好,不许乱跑,回去等我。”
她斜睨他一眼:“等你作甚?”
凤楼看住她,慢条斯理道:“我带些樱桃去给你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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