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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奇特砚石（第1页）

乾隆十三年，易州城内。

天刚交二更，整个城市便已陷入到了死一般的寂静之中。喧闹了一天的街道，也仿佛一个劳累一天的男人，彻底疲惫了。就连平日最热闹的去处藏春阁，此时门前也了无人迹，只有悬挂于门额上方的红绸灯笼里，鬼火一般散射出那么一点点疲惫而冷漠的红光。仔细听，一两声淫荡的笑声，又仿佛从地底下传上来一般，隐约带有一丝丝恐怖的色彩。

此时此刻，其实邹天明还不清楚，一场百年不遇的大雾，正从城的正东方向，漫天洪水一般袭来，很快漫过布满褐色苔斑的高大城墙，再沿着破旧不堪的街道，带着汹涌的气势甚至很响的“嚓嚓”声，向城中的各个角落汹涌而来。邹天明甚至都听到了东边不远处浓雾撞击树技和房脊而出的些微声响。

所以，当他打完一趟自家祖上自创的形意拳后，站在后院粗大的槐树下，他还是朝东方黑如墨桶般的天空下意识望了一眼，一种不祥预感也瞬间袭上心头。

不过，此时，他还并不知道，一场灾难其实也正向他悄悄袭来。

现在，黑灯瞎火中，就见邹天明先是抹了一把满头的汗水，接着，开始朝后门走。待习惯性地查看完拴牢的后门后，又朝不远处的一座三间相通的房子摸去。

那是一间他和老丁平日制墨又制砚的工作间。待摸到房门前，又见他下意识地从怀里摸出火镰，“咔”一下，打出一个火星儿，借着火星，待看到门上同样上了大锁，这才放心地掉头朝中院走。

爷爷、母亲和他住中院。但此时，他却突然走得有些踌躇和不安起来。

也就在今天后半晌儿，他和老丁背着爷爷悄悄接下了一笔大生意。这笔生意——用爷爷的话讲——是邹家世代仇人，易州城头号大财主杨家送来的三千两银子和一方长二尺、宽也二尺、高也有二尺的方方正正奇特紫翠砚石。条件却是要他的爷爷用这块紫翠砚石雕出一幅群燕登枝图来。

邹天明一听，当时就要回绝。因为他再清楚不过，崛强的爷爷是断不会答应这桩生意的，更别说让他来雕群燕登枝图。

可老丁两眼看着送来的砚石，却是果断地向他挥了一下手。

老丁本是邹家的伙计。可爷爷要邹天明一切都听老丁的，此时见老丁冲他挥手，他也就不再言语。

老丁：“我家老爷年事已高，不摸砚台已有很多年。”

老丁这么说话的时候，两眼仍是一直盯砚石看，又看过好一会儿，这才冲送砚石来的杨家三少爷杨守仁又道：“如果三少爷能够做主，信得过我老丁，我与我们家宝贝少爷也能依三少爷所言，将这方砚石雕成一方让杨家满意的群燕登枝图来。”

说过，又两眼望向砚石，道：“我也不要你杨家出三千两，一百两即可！”

说过这番话，老丁又将一双眼恋恋不舍地从砚石上移来，来看杨守仁。他应该以为杨守仁听过他的这番话，会断然拒绝，或干脆挥手，让抬砚石来的家人再将砚石抬走。可令老丁万没想到的是，就见杨守仁听罢，竟是猛拍了一下手掌，先说了一声“好！”

“好！”杨守仁道，“都知丁伙计跟随邹家老爷多年，手艺远近有名。临来，我爹倒也叮嘱过，若丁伙计肯应下这桩生意，雕出一方群燕登枝图大砚，这三千两银子杨家也照出！”

说着，又一摆手，便有家人提过一个沉甸甸的大布袋。杨守仁用手轻轻拍拍布袋，道：“这布袋里是一千两订银，待雕刻完成，杨家再付两千银！”

说过，又看看老丁和邹天明，道：“若老丁和邹家少爷能说动邹老爷，亲手雕刻群燕登枝图，杨家还能出比三千两还要多的一个数！”

老丁一听，心下自是无比高兴，心说：“别说更多的一个数，就是三千两银子到手，怕已是一个天大数字了！”

当然，最令老丁高兴的还不只在这里。或者说，他之所以要揽下这笔生意，倒也不完全是冲着银子而来，而是因为这是一块他从未见过的奇特砚石。自他看到这方砚石的第一眼，他就被这方砚石立刻勾去了魂魄，再不能自拔。

一时间，老丁也暗下决心：“就是拼上这条老命，也要雕出一方让杨家满意的砚台出来！”

但老丁如何想，杨家的三少爷杨守仁自是不知，邹天明也是不知。不过，邹天明也看出，这确实是一方很奇特的砚石。

就见这方砚石不但是一块方方正正的紫翠砚石，在二尺见方的砚面上，还有规律地散布着许多成双成对的石眼，每一对石眼又小到有瞳（中心黑点），大到有晕（瞳外围多层深色圆圈，一般为六到八层，多则十层），又是一模一样。尤其是那些晕，每一对是几层都是几层，不差分毫。若说它奇，也最奇在此处。

所以，待送走杨守仁，老丁又是兴奋的孩子似的，围着砚石看了又看，摸了又摸，待看罢摸罢，又是兴奋地拉住邹天明的手，有些恳切地压低着嗓声道：“我的宝贝少爷，一定要记死了，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老爷知道哩！”

邹天明看着满脸兴奋地老丁，不忍摇头，也只好点了点头。

不过，点罢头，邹天明却突然下意识想：”杨家突然不避前世仇怨，弄来一方奇特砚石，又肯花一笔巨银让邹家雕砚，就只是为得到一幅群燕登枝图这么简单吗？”

想过，又想：“曾听爷爷说过，邹家之所以与杨家世代为仇，就是因为杨家祖上曾使诡计陷害邹家，致使邹家祖上有几条人命至今仍记在杨家身上。”

这样想过，邹天明又是半响不语。不知这事到底跟爷爷说好，还是不说好。

一时间，在邹天明心里，倒是一时拿不定注意。

这一年，邹天明一十九岁。老丁已四十四岁。

邹天明十九岁，人已长成一个大个子。因为每天除了跟着老丁制墨雕砚，还遵照爷爷的叮嘱，日日勤于练功，胳膊腿上便有了许多疙瘩肉，走起路来更是虎虎生风。

而四十四岁的老丁呢，虽也有一身功夫，却也过早地变成一个名符其实的黑瘦小老头儿。不但身上瘦，脸上也瘦，也黑。一对肉包子眼上又满是皱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