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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虽各怀心事的动筷而食,亦不忘向老掌门美辞贺寿,厅内嘈杂一片、笑声一片,看起来倒也喜气洋洋。老掌门心情甚好,喝了好几杯水酒后尤其高兴,正要起身发话,厅口突然响起一个清朗之极的声音。语声不高,却将满厅嘈杂之音全都压了下去,那声音只说了两个字,可厅内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师父。”掌门愣了一愣,刚站起一半的身子又跌坐了下去,整个人竟微微的发起抖来,一双昏花的老眼却定定的盯着厅口那方,嘴唇颤动良久,终于说了一句话出来:“……你……你叫我师父?”那声音轻轻的笑起来,听在耳里也是说不出的舒服,众人但觉眼前一闪,两个人影便已移至厅中,一个上下全黑,一个身着蓝袍。人群中登时响起惊呼,夹杂碗碟破碎之声,铁铮却是一跃而起,挡在老掌门身前厉声喝问:“你想怎样?”那黑衣人神情一愕,对着铁铮又是一笑,脸上神情分明柔和亲切,但不知为何,年纪稍轻的弟子都看得面红耳赤,只觉此人笑容妖艳蚀骨,媚态横生;旁边那蓝袍人轻咳一声,浓眉皱起,眼光中怜爱非常,语声却微带责斥之意:“云晨……适可而止,他们是你的晚辈。”那黑衣人转头看了看他,脸竟微微一红,一抹羞涩过后眉宇间才变肃然,上前两步对着老掌门身前跪了下去,那蓝袍人也跪在他身侧。铁铮亦是一愣,只得看向师公,但见师公两臂一挥,显是让他退开一旁。铁铮运足真气在旁警戒,一有异动便待出手,全因这黑衣人一身武功实在鬼神莫测,只是此际不知是友是敌。几年前这人大闹短刀门,武功奇高、出手毒辣,后来才知竟是当年被逐出师门的七师叔伍云晨,回到门中大闹只为报复大师伯昔日负心寡情之恨;如今他仇早已报了,却还来做什么?看云晨双眼之中妖气逼人,所练的仍是邪门功夫,但偏偏看不出昔年的精茫四射,内力定是又有大进,铁铮双拳紧握,背后已汗湿一片,早有决心与之以死相拼,耳中却听见那蓝袍人对云晨柔声相劝:“云晨……说吧,你不是很想见他吗?”云晨呆呆看了老掌门一会儿,眼中渐渐湿润,定了定神方微笑开口:“师父……今天是您七十大寿……不肖徒儿云晨……祝您……祝您长命百岁、安享天年。”老掌门也是略显呆傻之态,过了好半天才回了一句:“……云晨……你……你这些年过得可好?”那蓝袍人在旁答话,语调甚为恭敬:“伍老前辈,云晨他很好,劳您挂念。”老掌门愕然看向此人,神情突然大变,立时起身搀扶:“严大侠快快请起,老夫怎受得你如此大礼……”那人却是下盘运气,挡住老掌门搀扶之举:“伍老前辈,在下无良……与云晨早已形同夫妻,他师父便是我师父,您何用推辞?不怪我气我就是万幸。”老掌门更是愕然,厅中也传来众多抽气之声,都是神情古怪、互使眼色,倒无人胆敢大声讪笑。云晨脸上又是一红,语声却与之前一般清楚:“师父……我跟傲天这辈子也不会分开,这次我要来看您……他……他便跟着来了,您别生气。”老掌门脸上转过数种神色,尴尬、难堪、释然、欢喜……最终只是长叹一声,老脸上显露微微笑容:“……都起来再说、起来再说。”众人大奇之下纷纷私语,厅上便又嘈杂起来。当此古怪之极的气氛中却有一人直直奔向云晨身前高声质问:“伍云晨!你怎可如此?有人天天惦记着你,为你变成疯子也从没忘记过你,你……你为何要变心爱上他人?”听到此种奇谈怪论,便算是云晨和傲天也呆在当场,两人不约而同看向那人面容,竟是个年纪轻轻的少年,两人都从未见过。云晨拉著傲天起了身便待问话,那厢的林远道和铁铮却是急急飞身拉住那少年,一斥一劝,语意相同,都是让那少年快些住口离开。云晨将那少年面貌看得清楚,当真是人间绝色,却似有重病在身,听两人叫那少年“若叶”,怔怔问向傲天:“……你认识?”傲天摇头苦笑:“你门中的人我怎会认得?听他口气……他是认得你,还为你那个大师兄抱不平来著。”看两人言语间那般亲密,若叶又再忍不住大声吵嚷,加上厅内各种噪杂之声,掌门寿筵简直变成闹场,老掌门气得拂袖而起,只叫上云晨两人进了内室,余下的烂摊子全交给铁铮师徒收拾。若叶还要跟上,林远道只得点了他穴道抱出厅外,铁铮好一阵头昏脑胀,亦只能硬著头皮留下来安抚众人,道师公他老人家行事自有决断,大家继续吃喝便是。这等话说了等於没说,各人倒也乐得边吃酒菜边交头接耳胡乱猜测。铁铮松了一口气回到桌上,铁静山却又问他为何对若叶这般紧张,铁铮强忍住不耐低声答道:“弟子是怕林师弟惹得师公生气,不知此举有何不妥?”铁静山目光在他脸上逡巡半晌才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之後让他坐在身旁,师徒俩慢吞吞的喝起酒来,对厅内各种流言蜚语都仿若过耳不闻。酒过三巡,铁静山突然淡淡说道:“铮儿……你可别忘了那天发过的誓,你若接近那些妖孽,便要断子绝孙、不得好死。”铁铮苦笑一声:“师父……我没忘,每一个字都记得清清楚楚。”好好一场寿筵就此不了了之,事後也无人在师父师公面前提起,第七代弟子私下聚集时却是个个说得唾沫飞溅。云晨两人那日陪著老掌门密谈了很久,甚至还在门中留宿,显是把老掌门哄得开开心心,什麽也不计较了;若叶那日闹过之後还是天天去找那个云晨,好像是求他去见见大师伯,说什麽大师伯好可怜,老想著云晨什麽的,真是说起来都嫌肉麻恶心。偏偏怎麽劝都劝不了若叶,就算是五师叔也没办法,又怕刺激了若叶弄得他旧病复发……众人嘴里说著“肉麻恶心”,眼睛都是闪闪发光,门中生活清苦、消息闭塞,鲜有如此惊世骇俗的话题,如今亲眼见到鼎鼎有名的伍云晨和严傲天,舌根嚼得烂了也是不能放过。若叶日日去缠云晨,林远道也日日去给云晨赔罪,昔日同门时两人私交尚好,云晨当然不会计较,反倒问了他许多若叶的事。闲谈中得知若叶果真重病在身,云晨亦是怜惜关切,若叶年纪虽有些大了,面貌资质都极适合收进绝心门下。无忧逝去已久,门中仍无传人,这些年来从未找到如若叶般美貌男子……绝心门招收弟子最重一条便是相貌须生得极美,虽不知是何道理却也得遵从,若叶从未习武不算得什麽,自己当年亦是从头来过;重病在身倒很是麻烦,但也未必无药可治,傲天所交朋友之中便有一两个所谓的盖世神医,只是住所甚为偏僻隐蔽,个性也古怪之极,非要傲天亲自带人去才可。思虑了好几日,他便跟傲天说了,傲天自然并无异议,只说你要收徒还得求其父同意才好。云晨当即对林远道说明此意,远道却是大喜过望,恨不得下跪道谢,说只要能救活儿子如何都好。这些私下和议都是瞒著若叶,云晨每次见他俱是微笑不语,任他祈求怒骂软磨硬缠都不表态,“铁石心肠”四个字也不知听过多少回了。直到某日午後,若叶又找了来,云晨第一次回应他话语,问他为何对段飞扬如此关心。若叶气冲冲的道:“我看不过眼你所作所为!他昔日负你,你也报了仇了,可现在为何连看都不肯看他一眼?你既已对他无情,为何要回来报仇?若已无想念牵挂便该忘了他才是!”云晨淡淡一笑,神情中微带讥讽:“你几岁了?我们过去的事你又知道什麽?他有此下场是罪有应得……就算我所作所为有何欠妥之处,与你又有什麽相干?你口口声声说他锺情於我,还求我去见他……你难道不觉男子间情事污秽背德?你那些师兄弟在背後就没瞧不起你?还有你那个大师伯?”这段话说得又轻又快,其中却颇含偏激之意,若叶怔怔看了云晨好半天才低声问道:“你功夫很好对不对?”云晨微愣之下一时无话,若叶又接著开口道:“你功夫那麽好,还有喜欢的人陪著你,可你还是有不高兴的时候,因为他们都在背後说你们的不是……”云晨面色稍稍一沈,眉眼间浮起薄雾般的怒气:“……世间无聊人偏有那麽多,说我便罢了,只是累了傲天……”若叶惨然笑道:“你功夫再高也堵不了众人之口,污秽背德……我也是污秽背德之人,在他们眼中你我可没什麽不同……大师伯也是啊,被他们笑了这麽久,你便看在这个份上去见见他也不成吗?”云晨身子一震,注目凝视他惨淡面容:“你……你也是?你爹他知不知道?”若叶轻轻点头又再摇头:“从前知道,现在不知……我不想再伤他的心,七师叔,你可别跟他说,还有……求求你去看看大师伯,他真的很可怜……他是个好人。”云晨叹息一声,手掌温柔抚上他瘦削的肩背:“你求了我这麽多次,真是个倔孩子……只是他未必想见我,恐怕恨我都来不及……昔年他委实卑鄙无耻,你竟说他是个好人,若叶……你太小了,很多事都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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