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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霄俯身一把抱起他,“好,等小宝晚上睡觉前叔叔给讲故事,现在我们去吃饭饭,好不好?”
天宝盹了一觉才醒来,正嘴巴馋肚子饿,此时听到吃饭饭,立刻精神抖擞,乐呵呵地小脸儿笑开了花,双手拍打着小肚子,“要吃饭饭,饿,小宝饿!”这几天他一直跟着明霄,连说话都带着几分南楚口音。
衡锦静默地站在阑干旁,看着明霄天宝嘘嘘低语,心里漾起一阵恍惚,自己幼时与阿妈相依为命,虽然朝不保夕,但也曾享受过短暂的爱护与温暖,之后好像……好像还有一个人也曾用疼惜的眼光凝视过他。那人一定是早死了,不然为何自己一点都想不起他的模样。
“衡先生,咱们走吧。”明霄抱着天宝率先走向楼梯,衡锦缓步跟上前去,明霄走到梯口,忽然侧头望向梯口旁的轩廊,“舅父,我带衡先生去吃江鲜,你可要一起同往?”
衡锦侧眸望去,见轩廊的另一侧飘出一角天青色的软罗,好似墨蝶的翅膀,翻飞跳跃,转瞬,蝶翅隐没,再无踪影。
“舅父,我们去了。”明霄恭敬地说着继续走下船梯。
衡锦不由自主地快走两步来到梯口转头望向轩廊,轩廊上幽静无声,哪里还有那软罗青袍的身影,衡锦心里又是一紧,就像这些天每次不经意间想起花无殇时的情形,心脏如被绳索捆绑,再倒吊着抽紧。
衡锦郁闷地拧着眉头,快走两步追上明霄,“萧公子,我想明早就下船,不和你们往前走了。”
“什么?”明霄倏地顿住脚步,“先生不是原本打算后天到了赤霞渡再转船入川吗?怎么明早就急着要走?”明霄搂紧怀里的天宝,不知怎的,这个娃娃真的令他牵肠挂肚。
“我……”衡锦咬咬牙,“其实这一路上有好几条水路可以入川,只是离锦州远些,我们也不一定非要去锦州,我只是想带天宝回西川看看。”衡锦实在无法再与那花无殇共乘一船,他的本能持续发出预警,而他的神魂又脱离掌控,不由自主地被那人吸引。
明霄抱着天宝走上江岸,若有所思地回眸望望船舷,似乎猜到了衡锦提前离船的原因,明霄心里暗叹,唇边却露出一个温和的笑,“衡先生既然已经决定了,我也不好再挽留,只盼山长水远,我们大家还有再相见的一天。先生有事可去各地的大华商行分号,只要报上先生或是天宝的名字,说找萧鸾,他们必会通知我。”
衡锦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虽然他对明霄很有好感,又难得地不含任何杂念,衡锦却并不准备与明霄结交下去,他不记得自己有过朋友,也全然不懂该如何与朋友相处。
说话间,他们已来到野渡口旁的一片竹屋前,竹屋里外数间,宣敞通亮,人才踏进堂屋,鼻端已盈满竹香。
“衡先生,这家酒肆只从春季鲥鱼鲜甜开至秋季鲈鱼肥美,冬季打烊歇业,是沿江一带难得的江鲜小馆。”明霄走进堂屋,随便挑了一张靠窗的桌子坐下,天宝挣动着跳下地,迈着小腿儿好奇地围着竹桌竹椅转。
衡锦微眯双眼,习惯性地扫视着店内外的情况,见堂屋里摆放着粗竹桌凳,已有几桌客人在用饭,看起来都是普通过路赶脚的客商,并无江湖闲人。
就在这时,一位面色慈和的中年妇人迎了出来,脸上带着极温暖的笑,“鸾哥儿来了?真是难得!娃娃们呢?双福也不跟着,双喜双敏那几个猴崽子呢?”妇人一叠声地问着,声音却出奇地软糯,她偏头看看一身戒备的衡锦,眼眸一闪,又低头望向天宝,不禁笑得更暖,“呦,这娃娃长得好相貌,贵不可言。”妇人脸上笑着,心中却是一凛,——这娃娃的未来竟不可估测!
“梁妈妈,娃娃们都在东安呢,等过了周岁身子长结实了再带回来给你看看。”明霄嘴角含笑,“双福他们都在船上忙活呢,可能一会儿就过来看望你,这位是我的朋友衡锦衡先生。”明霄亲昵地拉着妇人的胳膊,转头看着衡锦介绍:“这位梁妈妈是我的奶娘,姆妈去世后就一直照顾我。”
衡锦沉默地向妇人点头致意,心里却有种错觉,——这位妇人虽荆钗布裙很朴素,态度却落落大方,不卑不亢,竟有诰命夫人的风范。
“即是鸾哥儿的朋友,那便是贵客,今儿店里有些鲜货,我去交代他们仔细烹制,你们宽坐片刻。”妇人转身欲走,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笑道:“我去年酿了极好的茉莉烧,专门预备你省亲时喝的,这就去拿来。”
“劳烦梁妈妈了。”明霄暖声谢道,连衡锦都尊敬地再次对她点头称谢。妇人转身走入后堂,心里微颤:——这位衡先生相貌奇伟傲然,令人望而生畏,绝非凡人。
“你比我运气好,亲娘去了,还有奶娘照顾。”衡锦颇有感触地低语,“我像野草,自生自灭。”——所以,渴望阳光!野性蓬勃的生命顽强地根植于巨岩罅隙,拼命向阳光伸展。
明霄一怔,抬眸望向衡锦,眼中并无唏嘘,“衡先生,生命就像一场云游,有时苦难也是一种收获。”
衡锦浓眉上扬,仔细想想,咧嘴笑了,晶亮的琥珀色瞳仁里似有宝光流转,“我的生命是场梦游……活到未来忘了过往……呵呵……”
听到衡锦自嘲,明霄也挑眉笑了,“那真好,很多人想丢掉身上的陈年包袱都丢不掉,七八十年的古老往事都压在心头,活得沉重不堪。”明霄说着心里一动,怎么好像在说父王和卫无殇?他们那个年纪的人已经被历史压垮了,再也直不起腰来。
衡锦洒然点头:“萧公子,和你交谈很愉快,你对人对事有特别的心得,并不拘泥。”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拘泥于过往并无益处,我们活在现在,活在将来,不是活在过去。”明霄认真地说着,神情异常温和。
“萧公子字字珠玑,承教了。”衡锦只觉心中慢慢推开一扇窗,清风金阳在窗外跳荡。他转而言他道:“你似乎对沿江一带的情况非常熟悉。”
衡锦低头找天宝,见他东转西转玩得很开心,“小宝儿,过来坐。”衡锦拉开一个竹凳拍拍。
天宝摇摇头,笑嘻嘻地重新回到明霄身前,倚在他的腿边,仰头着迷地望着他,这孩子从心底里依恋明霄。明霄疼爱地揉揉他的胖头,“我是临州人,自然对这一带非常熟悉。”作为南楚王太子,明霄统领江务海防,以前经常在夏江沿岸往返奔波。
衡锦暗自点头,想到离别在即,终于决定直言相告,他抬头坦然地看着明霄,“萧公子,你必定出身南楚名门,而我曾是卫恒的锦卫,咱们身处不同的阵营,是敌非友。”
明霄心底巨震,这还是衡锦第一次向他坦承自己的身份,明霄虽然对此早有猜测,此时听到这话仍觉惊讶,明霄不动声色地迎视着衡锦锐利的视线,淡然开口道:“先生是这么认为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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