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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黄昏,暮霭初起,暑气挣扎着盘踞在半天,不肯退却,彤云披着微凉的晚风,卷携而来,追赶着呼呼低喘的盛暑,将其逼入遥远的地平线。
重镇忻州,披霞戴锦,屹立在夏日明亮的暮色里。忻州地处夏江与乌水交汇处,是夏江中游商船集中的地方,有十里帆樯依市立,万家灯火彻夜明之美誉,为楚中第一内河码头,货物山积,居民填溢,商贾辐辏,来自大夏及大蜀的各帮客商纷至沓来,形成以盐、典当、米、木材、丝织、药材为主的六大行业,实为南楚内陆最繁盛之地。
黄昏将至,忻州最繁华的通宝大街上依然人流熙攘,各家商行并不忙着打烊,四门大敞,喜迎八方来客。通宝大街的东北角上有家酒楼名曰醉仙居,楼高三层,宣敞气派,是南来北往的富豪商贾们歇脚饮宴之处。
醉仙居二楼临窗处设有一排雅座,桌与桌间只以花鸟纹雕竹屏风隔断,外不设门,客人可以随意观赏二楼散座间游走卖唱的杂艺。此时在一临窗雅座里坐着两位年轻男子,他们的头上虽戴着遮幕斗笠,身上穿着的锦纱缂绣夏袍却透露出他们的豪奢之气。
“三郎,为何要坐雅座而非雅间?”身穿湖色夏袍的男子侧头看看略显嘈杂的散座,不解地问着,他说的竟是北朔语。
“小南,我们还是用俄那契语吧。”身穿宝蓝夏袍的男子并未回答那个问话,而是以俄那契语叮嘱着,那滑如丝缎般的悦耳声音暴露了他的身份,原来这人就是北朔三王爷呼和洵。
“呵呵……如此内陆之地还能有人懂北朔话?”身着湖色夏袍的男子正是呼和洵的幕宾丘林南真,他虽对呼和洵的叮嘱不以为然,却还是遵循他的吩咐改说俄那契语。
“你不能小看此地,忻州虽地处内陆,却是九省通衢之地,南来北往的客商多不胜数,很难说没有云州的商贾。我们还是小心为妙。”呼和洵拿起桌上的茶盏,并不饮用,只放在鼻端轻嗅,“夏人的散茶清香四溢,味淡悠长,就像……”话到嘴边,呼和洵却止住不说,只举杯缓缓喝下一口香茶,好像喝下了脑中疯狂的渴念。
丘林南真藏在纱幕后的眼睛忽地一闪,眸光登时变得暗淡,“这茶淡而无味,如何能与奶茶媲美,就像这边的人,散而无力,寡淡乏味。”南真赌气般的摘下斗笠仍在桌上,“你还没说为何要坐在这喧闹的二楼呢,三楼明明有雅间。”
“小南——”呼和洵低喝一声,拿起遮幕斗笠欲给南真戴上,想了想,又放弃了,南真并非自己真心关注之人,于是对其言行举止也就不太在意了,“咱们是来察看明华的国情商情的,又不是来宴客密谈,有什么必要坐在密不透风的雅间里?”
南真原是跟他赌气才摘下遮幕斗笠,此时见他对此不问不闻,南真的心里便似吞了一颗乌金,扯着他的心不停地下坠,永无着落,南真的声音变得低沉:“你说此地如何重要,那为何明青鸾却不在此停船,直往莱州去了?”
呼和洵的手指摩挲着细润的青瓷茶盏,脑中想的却是萧鸾那晶莹的肌肤,不觉眸色一暗,华美的声音从唇边滑出:“这正是明青鸾的高明之处,他不锦上添花,他只雪中送炭,忻州的官吏不会觉得被冷落,只会认为自己政绩卓著不需上位者劳心关注,而莱州的官吏则会觉得备受关怀,龙舟竟舍忻州停莱州,这简直是莫大的鼓舞和荣耀。”
呼和洵捏住茶盏圆滑的杯柄,指尖儿轻搓,好像正拿捏着萧鸾那物儿,呼吸不禁变得急促,“也不知是明青鸾的谋划还是华璟?这二人确实不容小觑。”
丘林南真沉浸在自己的失意之中,并未发现呼和洵的异样,此时听到此言,他只不屑地皱起眉头,“三郎,我看你对此是想多了,他不过是急着赶回临州罢了,哪里就有那么多心思,而且……”丘林南真捻起桌上盘中的一粒琥珀核桃放进口中,“……而且,从那天船队出发时见到的青鸾背影来看,他的姿色只属一般,根本谈不上仙颜神姿,那个华璟也十分普通,大概轮廓还算周正,却禁不起推敲,这就是所谓的天下三美呀?真是徒有虚名,全仗着他们身份尊贵罢了,我看另外那一美可能也不怎么样。”
呼和洵干脆将茶盏双手捧在掌中细细玩味着,听到这话,第一次表示赞同,“原本我还不信,这些天暗中跟着龙舟船队走,偶尔看到明青鸾出舱乘凉,也……也确实感觉一般,虽然他一直戴着遮帽,但那通身的仪态气派却是瞒不了人的,怎么会这样?竟还不如……”呼和洵再次吞下滑到嘴边的那个名字,——青鸾竟还不如萧鸾!
丘林南真倏地转眸望向呼和洵,“三郎,你是想说青鸾不如萧鸾吧?呵呵呵……”南真咯咯地笑了,笑声异常苦涩,“那你还不如回东安去找萧鸾,偏巴巴地跟着青鸾,难道你还想着青鸾的特异之处吗?”南真的指间捏着一粒核桃,此时已被他捏得粉碎,“我现在怀疑那生子之说根本就是假的,也许东安宫中并无龙凤双胎,不然为何青鸾回南楚省亲却不带着孩子同往呢?他怎会轻易放弃在南楚民众间为太子造势的大好机会?”
呼和洵捧着茶盏送到嘴边,嘴唇轻触着杯沿儿,仿佛那是萧鸾的唇瓣,他虽没尝过那滋味,也能猜出必是柔软又清凉的,听到南真不屑的声音,呼和洵随意地抿了口茶,——嗯,确实清香!
“小南,阏氏(单于正妃)重德不重貌,青鸾德行兼备,若是又能诞育子嗣便可姑且一用,是真是假,总要试过才知,那批货已然过关,我们到了临州去会会青鸾,他才是我这次真正要运出关的货物,不知比火器贵重几何!”
呼和洵一言既出,立刻就惊得小南浑身巨震,差点失手打翻面前的茶盏,他虽猜出三郎对青鸾别有用心,却万没想到三郎要将青鸾掠回大漠,“三郎,他……他可不是商队……或是牛羊,这里也非北朔,没有部署策划,也无接应掩护,如何能劫持明帝?你……你还不如去抢那个萧鸾。”
丘林南真忍无可忍,终于将闷在胸中的烦忧宣之于口,就见对坐的呼和洵在掌中把玩儿着青瓷茶盏,不急不徐地缓缓开口,“萧鸾和青鸾我都要,好东西就要抢,难道还等着别人送上门来吗?”
正说着,前方楼梯口忽然传来一把甜脆的声音:“三楼雅间当真没空了吗?”
呼和洵和丘林南真迅速对视一眼,都觉得这个声音似曾相识,不禁侧眸望向楼梯口,这时就见一个粉藕色的身影轻盈地走上楼来,他的头上未戴遮帽,一张妩媚瓷白的面孔格外引人注目,特别是那双妖娆的凤目,透出的眸光竟冷若冰霜。
摄魂
小元迈上醉仙居二楼,双眼不耐烦地扫视着嘈嚷的散座,“三楼雅间当真没空了吗?”
“公子爷哎,您多包涵,别说三楼雅间没空了,就是这二楼雅座都没空座了。”店小二抹了一把额上的油汗,睃眼打量着大堂,忽地欢声喜道:“公子爷,那边还有一个空座,要不您将就将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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