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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古穷尽终身分开了天地,将这一片一无所有的黑暗敲碎,最后迫于天意,力竭而亡,大荒中餐风露宿长大的神祇们,他们又凭什么要向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卑躬屈膝?凭什么受它的摆布,走向一个既定悲剧的落幕呢?&ldo;我要颛顼之民殉我清白一片的洪荒大地,我要天地再不相连,化外莫须有的神明再难以窥探,我要天路断绝,世间万物如同伏羲八卦一般阴阳相生,自成一体,我要没有人能再摆布我的命运,没有人能评断我的功过,我要把大不敬之地处枯死的神木削成笔,每个生灵自己写自己的功过是非‐‐我要把这一切肃清。&rdo;女娲看着他,说不出话来。&ldo;其他的,尽管都冲我来‐‐盘古和伏羲都不在了,剩下你我,你韬光养晦,可我依然心有不甘。&rdo;昆仑君忽然轻笑一声,声音几乎被卷得碎不成声,&ldo;有本事,就一道天雷劈下来,劈开昆仑山,劈死我这个人,不然我不服。&rdo;他说得每一句话,几乎就有一道天雷落下,昆仑山巅冰雪飞溅,女娲被强光恍得满眼泪水,看不清任何东西。可她听见昆仑君放诞不羁的大笑。天雷整整落了一宿,地上连天大雨,幽鬼横行,隔日,昆仑君身上的衣服已经面目全非,男人浑身焦黑,赤裸地端坐在原地。过了不知多久,他才再次站了起来,身上的皮肤如蝉蜕,蓦地长出了新肉。他伸手,大神木就落下一片叶子,往身上一卷,就又是一身青色长衫,昆仑君把披散的头发拢到身后,站直了,低头却呛咳出一口血,而后他带着没擦干净的血迹,抬头对女娲笑了起来:&ldo;你看,它拿我有什么办法?&rdo;那笑容似乎一如往昔,有种满不在乎的天真。女娲终于开口:&ldo;昆仑,和我去找补天石,别任性。&rdo;&ldo;可我想试试。&rdo;昆仑君低声说,&ldo;无论如何,我想试试……就算死,我也想死得像昆仑山,不是哪个荒郊野外的小坟包。&rdo;他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山下走去。盘古力竭而亡,而后那种不容抗拒的力量借女娲的手造出人类,埋下无数伏笔,伏羲不言不语,却以阴阳八卦给出暗示,最终没能逃过,死在了八卦上,神农氏衰微,渐渐泯然众人,唯有女娲硕果仅存,谨小慎微。圣人一个又一个地失落,而今,终于轮到了昆仑君。在这个世界上,难道只有不够强大、又足够蒙昧,才能短暂而愚蠢地活下去么?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后世传说中,昆仑山是天人之地,已经没有人知道,其实大荒山圣的昆仑君,是最初那个高调反叛的人。昆仑君从昆仑山下来,只见被释放出来的幽冥恶鬼四处游荡,那是真正的鬼族,他们并不是生灵幽魂所化,而是被封印在大不敬之地的千尺戾气凝成,被压抑多年,早已经疯狂,食人饮血,无所不为。然而就是这么些东西,竟然可笑地也有等级。低等的不成人形,如同污泥一般在地上滚,以腐尸为食,稍高等的有头有身,直立如人,只是满身脓包,五官扭曲,性情暴虐‐‐就是幽畜。越是高等的恶鬼就越是像人,要是鬼王,则能有仙人之姿,仿佛越是污秽,就越是美好。传说万丈幽冥,只有两个得天独厚的鬼王,算来竟然比人间三皇还要金贵一点,说来也巧,昆仑君从昆仑山巅下来,落到当年夸父的埋骨之地邓林,竟然就碰上了一位。那是个黑发黑眼的少年,坐在大石上,披散着头发,身上披着一件不知谁给的粗布麻衣,赤着脚,见到突然出现在邓林中的昆仑君,似乎受到了什么惊吓,一不小心从大石上摔了下来,落在了小溪里,沾了满身的水渍。就在这时,突然,一只幽畜从地底下钻了出来,一口咬向少年的脖颈,他的脖颈看起来纤细又柔弱,一只手就能掰断。随后,少年落进溪水里的手突然从一个诡异的角度伸了出来,一抬手捂住了幽畜的嘴,回身把那东西按在了溪水中,手掌一按,幽畜整个脑袋顷刻间就被他按碎了一半,血水喷出来浇了他满头满脸,落到那张素净的脸上,简直就像是雪地上开出的红梅。少年有些手足无措地看了看自己一身的血迹,小心地蹲下来,在溪水里洗了洗自己的手和脸,而后他习惯性地拎过幽畜的尸体,张开嘴露出略微有些尖的虎牙,从最嫩的脖子开始啃起。直到这时,昆仑君才确定他是个鬼王,他实在没见过比这少年更像鬼王的人,美貌的少年面无表情地坐在被血水染红的溪水里、细嚼慢咽地啃噬着幽畜尸体的模样,实在比陆地上任何一个凶神恶煞的东西都让人起鸡皮疙瘩。可是少年发现昆仑君在看他,进食的速度却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他偷偷地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昆仑,又低下头,似乎是食不甘味地咬了一口,小心地兜住,不让尸体的血水从嘴里流出来,咽下去后,又轻轻地抿了抿嘴唇,好像想把嘴角的血迹抿去,好看起来干净一点。昆仑君虽然借火给幽冥,却只是为了斩断天路推翻不周,他早已忘了最初听见女娲封印大不敬之地的那一点不舍,即不屑于和这些茹毛饮血低等的东西打交道,也没把他们放在眼里。此时,他却不知道怎么了,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几步,开口说:&ldo;哎,小孩,你是个鬼王吧,不是能驱使低等鬼族,那东西为什么连你也咬?&rdo;少年手一哆嗦,幽畜的尸体从他的手中滑落到水里,溅起的水花喷了他一脸,他有些惊慌地看着接近的昆仑君,用那双漆黑如豆的目光看着他,张了张嘴,一时间没反应。&ldo;不会说话?不可能吧。&rdo;昆仑君没型没款地往大石头上一靠,挑挑眉,&ldo;有名字吗?你叫什么?&rdo;&ldo;……嵬。&rdo;&ldo;哪个嵬?&rdo;&ldo;……山鬼。&rdo;&ldo;山鬼?&rdo;昆仑君趴在大石头上,挑挑眉,&ldo;应景,只不过气量小了点,你看这世间山海相接,巍巍高峰绵亘不绝,不如加上几笔,凑个巍得了。&rdo;作者有话要说:&ldo;斡维焉系,天极焉加?八柱何当,东南何亏?&rdo;来自屈原大神。前因…昆仑君问:&ldo;小鬼王,你为什么不和你的鬼族人在一起?&rdo;少年低下头,沉默了一会,轻轻地说:&ldo;嫌脏。&rdo;昆仑君愣了一下,饶有兴致地问:&ldo;怎么个脏法?&rdo;少年不敢看他,却盯着昆仑君浮在水面上的倒影,认认真真地说:&ldo;除了知道杀,就是知道吃,还懂什么?我不想与他们一起。&rdo;昆仑君认认真真地指出:&ldo;鬼族就是这样的。&rdo;少年鬼王眼神阴郁了一下,然而当他抬起头面向昆仑君的时候,又成功地克制了那股暴虐,看来是已经习惯这样做了,顿了顿,他压低了声音,轻轻地问:&ldo;难道因为我生为鬼族,就必须和他们一样吗?&rdo;昆仑君没有答话,少年自己从水潭里站起来,大概是失去了食欲,他把幽畜的尸体拖出来扔在了一边,然后用已经干净了的水洗了一把脸,默默地弯下腰去,把身上的粗布衣拧干,卷起裤腿,从水里爬了上来,他看了赵云澜一眼,眼睛就像是落在素白雪地上的鸦羽,然后用一种很无所谓的口气说:&ldo;我不喜欢,不如不生。&rdo;他说完,并不靠近那块方才他坐着,现在却已经被昆仑君霸占的大石头,只是随意地坐在水边,双脚湿淋淋地晾在地上,远远地望着邓林的方向、邓林后的群山、群山巅的雾与雪,以及倾盆不休的大雨中,电闪雷鸣翻滚的天空。昆仑君忍不住问:&ldo;你在看什么?&rdo;少年伸手顺着自己的视线一指:&ldo;好看的。&rdo;&ldo;雨天有什么好看?&rdo;昆仑君说着,靠着巨石坐在了少年身边,&ldo;晴天的时候,昆仑山巅才是好看,金灿灿的太阳光落下来,浮在雪地上,就像是白雪上开出的花。冰层往下是一片嶙峋,到了夏天,会长出很小的一层细草,绿绿的,还有各种不知名的小花‐‐凡是那样的小花,都叫格桑花。&rdo;少年听呆了,愣愣地偏头看着昆仑君。昆仑君话音突然一顿:&ldo;嗯,现在看不见了。&rdo;&ldo;为什么?&rdo;&ldo;为了把你们放出来,我把天捅了个窟窿。&rdo;昆仑君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少年鬼王的头发就像看起来的那么柔软,僵着脖子,却一动不动,温顺地让他抚摸,简直让人难以想象,方才他还生啃了一只幽畜的脖子,仔细看的话大概嘴还没擦干净。这让昆仑君想起了自己养的那只小猫。&ldo;为什么要把天捅漏?&rdo;少年鬼王又问。&ldo;我答应过的。&rdo;昆仑君在他头顶上按了按,&ldo;你不懂,小孩。&rdo;少年却异常认真地抬起头:&ldo;我懂,我不知道外面有什么,如果我知道大封之外有这么好看,当年我也要把大封捅一个窟窿。&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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