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夭绍讶异地从树上跃下,问临溪钓鱼的沐宗:“是什么人这么大阵势?竟要尚亲自去迎?”
沐宗却无丝毫惊奇,朝山下看了一眼,道:“似乎是谁从云中来了罢。”说话时察觉鱼竿猛地一沉,沐宗露出丝笑意,说:“大鱼上饵,午膳可加餐了。”
这日午膳由沐宗亲自下厨做了鲜鱼羹,诸人在竹居刚用完膳,便见离歌快马而来,入屋请郗彦:“彦公子,华相到了军中,请公子前往一叙。”
慕容华曾久居北朝丞相一职,鲜卑族人惯以“相”称呼他,时至今日也不曾改过。
夭绍一听是慕容华,心头那点涟漪更是荡漾不住,忙求着郗彦带她同去军中。郗彦并无多想,只当她感念慕容华在柔然时对她的庇护,自然应下。
二人到了中军,帅帐外诸将环立,面色皆有些异样。此刻见郗彦到来,与他交好的鲜卑族老上前轻声道:“主公和华相似乎起了争执,还望彦公子进去劝一劝。”
郗彦神色无澜,只点点头,对诸将道:“都散去吧。”
“是。”诸人对他在军中超然的地位心领神会,领命各自退散。
郗彦这才携夭绍进了帅帐。帐中慕容华静静坐在案旁,商之背对着他站在帐侧屏风前。两人俱不言语,夭绍望着慕容华难得一见泛青含怒的面容,微微吃了一惊。又见案上摆着一张北方山川地图,依稀可见是青、兖二州的方向被人以浓墨所污,案旁更是散落了一地的纸笔,忙去弯腰拾起。
慕容华听到二人入帐的声响,努力缓了缓神色,面庞朝这边转过来,墨玉一般的眼眸将视线投在虚空处,含笑问:“是彦儿来了么?”微微一顿,又道:“还有夭绍?”
夭绍将拾起的纸笔和案上的地图一并收走,笑问:“伯父你总是这样神通广大,怎么知道是我?”
慕容华轻叹:“这样阳气浑浊的军营,却夹杂了女儿家的芬芳,除了你还有谁能出入自如?”
“是,什么都瞒不过伯父,”夭绍倒掉他面前冷却的茶汤,换上热的,盈盈笑道,“华伯父,你不是爱听我吹凑曲子么,最近我新得了一件乐器,吹出的曲调与笛箫皆不同,你要不要听听?”
“是么?”慕容华面容恢复了往日的温润柔和,颔首道,“那你便吹来听听。”摸索着站起,又道,“此处是帅帐,不便起管弦琴瑟之音,我们去别处吧。”
“好。”夭绍当即应承,上前扶住他,朝郗彦看了一眼,两人自出帐去了外间。
听得脚步声远去,商之这才转过身。他连日忙碌于巡视各军防线,自昨晚回中军又与郗彦议事一夜,至早刚休憩一刻便闻慕容华到来,只得下榻勉强应对。却不料慕容华来此的初衷如此明确,竟不给他任何周旋犹豫的机会,步步紧迫,丝毫不顾他难堪的境遇和必将尴尬绝望的未来,终激得他怒火冲天而起。
商之倦容深深,脑中极痛,忍不住揉了揉额,望着郗彦道:“抱歉,要你们来收拾残局。”
郗彦道:“你和华伯父为何事争议至此?”
商之默然不语,坐到案后,慢慢饮着茶汤。郗彦垂眸,取过被夭绍收起地图,展开望了一会儿,忍不住叹息:“尚,我能不能问问,当初那枚血苍玉究竟是如何得来的?”
他看着商之的双眸,并不容他回避。商之却只能在他的目光下苦涩一笑,无言起身,转入里帐。
?
慕容华来军营只为一事,此事一了,心牵后方军需调动,贺兰柬身虚病弱能支撑的时刻不多,便当夜返回云中。商之将他送出十里,嵋阳关口,慕容华让车马稍停,撩开车帘,伸手探向前方。商之驱马靠近,将手递给他。
慕容华用力握住商之的手掌,轻叹道:“尚儿,你莫要怪我心狠,有些话贺兰柬当日也对你提醒过,你既听不进去,那只能是到了如今这一刻。为了云中,为了鲜卑,你无可逃避。为人君者,你本就无儿女私情可言,只有家国大义。你……明白么?”
“是。”商之唇微微一动,用尽全力,只吐出这一个字。
“万事小心。”慕容华松开他的手,落下车帘。车轮辗过沙土,绝尘而去。
商之纵马回营,头顶苍穹,马踏荒原,漫野星河灿烂,他却只觉前路雾障迷目,让他无所归路。而他此时自然也不知道,对诸事浑然不察的夭绍,与慕容华在午后聊过许久,这夜心情却是不错。
临睡前夭绍再度在灯火下看了看慕容华留下的地图和令箭,心满意足地收起,正要起身去里屋,却见郗彦一身黑衣而出。
夭绍已想不起上次见他如此装扮是什么时候了,诧道:“你要去哪?”
“冯翊,”郗彦并不对她隐瞒行踪,言道,“我三日便回,不用担心。”
他去冯翊做什么,夭绍不想也知,何况他穿了这身衣服,摆明是不速之行,忙道:“我与你同去。”
郗彦止住她道:“你做不惯梁上君子,去也只是连累我。我一人来回,反而行动便利自如。”
他指的自然是去年夜探湘东王府的事,夭绍想起那次境遇,无法辩驳,郁闷之下只得顺从,将他送到山脚,目望着他策骑疾驰消失在夜色中,才转身对山间林木繁盛的阴翳处道:“宗叔。”
“郡主放心。”阴翳间有人叹息。但见草尖微动,一道轻烟拔地而起,悄无声息地追随而去。
郗彦言而有信,第三日入夜时分便回到竹居。夭绍看着他一身煞气而归,身着的黑绫长袍色泽再浓,也掩不住那刺鼻的血腥气。夭绍什么也没有多说,转身烧了热水,让郗彦在清水暖雾中洗去了漫心肆生的杀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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