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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习惯这样长时间的沉默,坐到床边的程欧思忖一会儿,还是望着他的背影主动道:“老实说,我觉得这一家人都很奇怪。”他舔了舔下唇,将自己注意到的疑点捋顺,“知道我们是警察的时候,那几个菲佣都表现得很冷静——要么是见惯了这种情况,要么是早有准备。但是从杨骞的反应来看,前者的可能性更大。”“而且如果许涟说的是真话,那杨骞装作不认识您,就是不想把孩子给您。”接过他的话,魏翔亦将目光转向赵亦晨,“但是许涟的态度不一样。我从她提到孩子时的反应来看,觉得她对孩子应该有感情,可是她不怕让您知道孩子的存在。”“所以她答应明天见我。”缓慢地吐出一口烟圈,赵亦晨声线平稳,却不曾回身面向他们,“也许比起孩子,他们更在乎那笔遗产。”说到这里,他侧过脸示意魏翔,波澜不惊的神情被昏暗的光线蒙上一层阴影,“要你留心的事怎么样?”“郑队不想让您参与这个案子,这点是肯定的。”魏翔两手撑在膝前,不自觉拧紧了眉心,“所以我想,之前那么配合我们,可能是因为郑队有别的目的。”“肖局也通知我不要再继续查下去。”掐灭烟头转过了身,赵亦晨弯腰,随手将香烟摁进床头柜上的烟灰缸里,神色平静如旧,“结合许家人的反应,我推测之所以这么处理,是因为许家涉嫌另外一起大案。老郑调动大量警力配合我们,就是要打着救孩子的旗子,闯进许家搜集某些证据,同时又不打草惊蛇。”这番推测有理有据,但他的态度却不免冷静得异乎寻常。程欧低下头不吭声,只有魏翔及时跟上赵亦晨的思路:“既然连肖局都发话了,那是不是这起大案也跟我们的辖区有关?”他想了想,“陈副队知道这事吗?”“小陈不知道。”直起身倚到窗边,赵亦晨将右手拢进裤兜,指尖又触碰到了那块冰凉的挂坠。五指触电似的缩回来,他微垂眼帘,面色不改:“如果真有这事,他就算不把案子的内容告诉我,也会把前因后果讲清楚。”“那就是不归咱们队管。”魏翔眉头因而拧得愈发的紧,“有没有可能……跟经侦队那边有关?”颔首认同他的推测,赵亦晨瞥见自己搁在床头的手机亮起了屏幕:“许家家业大,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我会问问严队。”起身捞来手机,他接通电话,习惯性地转身推开了窗户,“喂?”“赵队?我是刚刚在派出所抱孩子的小刘。”这里十月的夜晚不如x市闷热,猎猎冷风刮过耳旁,模糊了电话那头的声音,“是这样,孩子刚才醒了,找不到您所以一直在哭,怎么哄都停不下来。我们看孩子的状况实在不好……您能不能过来一趟?如果孩子有需要,今晚就您先陪着孩子吧?”他们的房间在十九楼,站在窗口能够瞧清小半个城市。y市不是省会,火车拉来的二线城市,经过近几年的创文活动也已经有了大城市的风范,入夜后的街道火树银花,霓虹灯的光亮在漆黑夜幕的一角抹上深沉的酒红色。他看向的地方却不是最繁华的市中心。“我马上过去。”他听自己这么告诉电话那头的民警,紧接着便挂断电话,旋身抓起床头的外套,疾步走向房门。“怎么了赵队?”魏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赵亦晨穿上外套,轻车熟路地理了理衣领,“孩子醒了,情绪不稳定,我去看看。”沉默已久的程欧好像终于找回了神智,站起身道:“我跟您一块儿去吧。”“不用,你们两个早点睡,养足精神。”赵亦晨却已扣好襟前的钮扣,步履如飞地出了门。房门砰地一声轻响,屋子里便又一次安静下来。程欧和魏翔两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魏翔先叹了口气,摊开四肢倒上床,冲程欧挥挥手:“去洗个澡睡吧。”他站在床边不肯动弹,不语良久才道:“你觉不觉得赵队有点奇怪?”“奇怪?哪里奇怪?”“我也说不上来。”程欧抿了抿干燥的嘴唇,“下午在医院的时候,孩子有一阵子突然情绪很激动,跑到玻璃窗边上看着赵队使劲拍窗户,那样子怪可怜的,我看着都心疼。”转个身坐到魏翔旁边,他停顿了一会儿,“但是赵队当时……好像没什么特别大的反应。我觉得他只是吓了一跳,顶多有点震惊……总之就是不像个爸爸的样子。”“赵队一向都挺冷静的。”魏翔摇摇脑袋不以为意,“再说嫂子这都失踪九年了,赵队突然知道自己有个女儿,肯定一时半会儿不习惯啊。”“我知道。我不是说赵队这么做有什么错的,我就是担心赵队。”烦躁地撑着膝盖站起来,程欧紧抿双唇来回走了几圈,等到掂量好措辞,才管住了自己的脚步:“你看看他刚才跟我们讨论的时候那语气,就跟不是在说自己的事儿似的——我是怕嫂子死得太突然,赵队其实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所以压根就不相信,也不把人家孩子当自己的女儿。”“换你,你受得了?总要有个接受的时间。”显然认为他这是大题小做,魏翔抬起胳膊赶苍蝇一般晃了晃,两句话便给他应付了过去,“你赶紧去洗澡。这事儿我会注意的,如果赵队状态真的不好,我再找陈副队一起跟他谈谈。”知道他比自己更了解赵亦晨,程欧心里头虽然还有些忧虑,但也只能作罢。在行李中捡出两件换洗的衣服,他便走进了浴室。魏翔闭着眼任自己仰躺在床上,等浴室传来水声,才张开了眼。他起身来到床边,停在刚刚赵亦晨站着的位置,朝他适才一直望着的方向看去。那是y市的南边,远离了市中心,脱离了一整座城市的喧嚣,在渐渐稀疏的灯光里沉睡。不出他所料,是南郊的公墓。他想。埋葬胡珈瑛的地方。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事儿多腰又疼得睡不着所以没更,还请大家见谅!今天这章很肥,希望能将功补过。赵亦晨的心态其实非常复杂。他目前并没有真正接受胡珈瑛已死,所以也并没有真正接受善善。善善的病情需要他,他一方面感觉这是责任,一方面又知道自己无法承担。电脑出了点问题上不了网,只能用手机更新了,实在不方便打字所以直接复制过来:7-1一九八七年的冬天,许菡在垃圾箱里找到了一个孩子。是个女婴。皱皱巴巴的身体冻得发紫,脐带还缠在脖子上,露出巴掌大的脸。她似乎睁不开眼,只有青紫的小嘴半张,摆出一副啼哭的姿态,却发不出半点声音。许菡趴在垃圾箱边,直愣愣地盯着她瞧。许久,她伸出自己红肿的手,挨了挨女婴冰凉的鼻子,探到她的呼吸。触电似的收回手,许菡转过身便跑。跑出两步,她又停下来。她记起她独自睡在火车站的那个晚上,闭上眼就能听见哭声。小姑娘撕心裂肺的哭声。风刮疼了她的脸。她扭头冲回垃圾箱旁,抱出了那具小小的、冰冷的身体。那一年,九岁的赵亦晨坐在母亲单车的后座,经过通往市立图书馆的大桥。母亲哼着《冬天里的一把火》,微微晃动的身子替他挡去了迎面扑来的寒风。他紧紧抓着母亲的大衣,看到桥头跪着一个独眼的老人,还有一个脏兮兮的小姑娘。老人肩头披了一件满是补丁的军大衣,手里端着一只破铁碗,不住哆嗦的手五指乌青,就像他的脸,黑不溜秋,堆满皱纹、斑点和细细的血痕。眼泪从他还能睁开的那只眼里溢出来,爬过他的脸颊,滑进他的嘴角。跪在老人身旁的姑娘看上去和赵亦晨一般大。她只着了件破洞的单衣,瘦小的脸被煤灰抹得瞧不清脸孔,赤裸的手脚结着冻疮,肿得像萝卜似的手指缝肮脏,臂弯里还抱着一个尚且被裹在襁褓中的婴儿。婴儿紧闭着眼,嘴唇发青,小脑袋垂下来,脖子折成了一个怪异的模样。单车还在前行,赵亦晨的视线定在那个婴儿的脸上,忽然意识到,她的脖子被折断了。他怔愣了好一阵,直到母亲载着他骑过大桥,才慢慢回过神来。“妈妈,”轻轻扯了扯母亲的衣摆,赵亦晨叫她,“刚才那个小孩子怎么了?”回过头来瞧他一眼,母亲不再哼歌:“哪个小孩子?”“桥头那个。”他抬起一条胳膊指向桥头,“我看到她的脖子好像断了……”放下踩在脚踏板上的左脚,母亲两手扶着单车,扭过头朝他指的方向张望了一会儿,皱起了眉头。“我们过去看看。”她这么小声告诉赵亦晨,接着便抬起车头调转了方向,又载他骑往来时的路。母亲踩着脚踏板,身子又轻微地摇摆起来。赵亦晨从她背后探出脑袋,在颠簸中仔细望着小姑娘越来越近的身影。她依然石像似的跪在那里,好像从来没有动过,也不知道是不是早已被冻僵了身体。单车停在老人和小姑娘跟前,她一动不动,只有独眼的老人抬起了头。母亲却停好车,走到小姑娘面前,蹲下身问她:“小姑娘,你爸爸妈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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