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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建成坐在上座,听前来报信的小校眉飞色舞,将消息说得有如亲见。他一面听着,一面低头展开握了许久的书信。
信中所书之事,同小校所言并无二致。然而比较之下,所书唯是三言两语报过战情而已,简练甚至生分得倒教人有些不太习惯。
李建成垂眼看过那一行行的白纸黑字。笔迹是自己一手教出来的,然而比起自己,却又多了一份刚劲和洒脱,便一如其人一般。
最后他将目光顿在书信的末尾处。那里有一个墨点,色泽浓重,晕染得极开,然而未及干透便似是被人拭过,朝一旁拖曳出一道长而零乱的痕迹。
那人提笔欲言又止的模样,便当即历历在目。李建成摇摇头,心道既无话可说,又何必多此一举;既有话要说,又为何终不下笔。
实则,又能说些什么呢。
低头折上了信,他微微点头,示意那侍卫退下。此时,一旁的刘文静道:“看世子神色并不惊讶,想必二公子已亲自将消息告知世子了罢?”
“看来什么都瞒不过刘大人的眼睛。”李建成不置可否,只是轻轻笑了笑,起身把信放进柜中的锦盒中。转过身来,道,“实则世民年少,此举终究是意气用事了些。比起直接将人斩杀,此时若能将其收服,权其归降,为己所用,才是上上之策。不过既然已胜……便罢了。”
“世子此言差矣。”刘文静看着他道,“二公子这般立功心切,为的是什么,世子岂会不知?”
李建成笑道:“速战速决,本就是他一贯作风。他作战骁勇,如此也并非不是一法。”微微一顿,不着痕迹地便转话题道,“不过此消息一出,屈突通纵然先前对我军有所轻视,此刻也必会有所警觉。他本是代王杨侑的人,此时若长安有难,他如何也不会坐视。我料他近日内必有动向,你我还需警觉才是。”
刘文静点点头,便又听闻李建成道:“我将去营中看看,刘大人可愿随我一道?”
“岂敢不从。”刘文静话音落了,见李建成已然抬脚走出门去。他匆匆跟上,心下叹息。
便是他这个局外之人都能看出,李世民如此拼命,也不过是为了换一种方式,博取这人的注目罢了。
纵然人人都道那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然而叹便叹这当局的二人之中,一人昏迷了心窍,另一人的心智,却是始终是如水般澄澈。
澄澈到他这个自以为清的旁观者,也终究看不出,李世民种种那投石落水之举,是否能在这深不可测的沉潭之中,掀起半点声响,半点涟漪。
又或许,自己早已不算是局外之人了。
刘文静摇首叹息一声,终是举步,跟了出去。
————
果然不出李建成所料,不过三日之后,屈突通便亲率人马,兵临潼关。李建成银甲白袍,扶着剑立在城头之上,神色异常平静。
“这不是唐国公家的世子么?”屈突通见了李建成,露出几分轻蔑之态,“如何,大病初愈,便又忘记了那个雨夜的狼狈之态了?”
李建成神色一派平静,闻言反而笑道:“那夜承蒙屈将军关照,未有机会奉还,实在深感不安。不想此番,将军倒亲自来了。”
屈突通哈哈笑了几声,道:“那夜若不是大雨遮掩,你家李渊老儿倒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尔等不过黄毛小儿而已,区区手下败将,还是赶紧开城投降罢,生得丢了小命!”
他言语极为嚣张,城头的几名将领闻言心下愤然,纷纷请战出城。
“不必。”李建成不以为意,面上仍是挂着笑,“他如此不过为了激我出城罢了,若当真出城,倒反是中了他的计。你我今次之任乃是死守潼关,稳住后方,却非是击退屈突通。尔等还需沉住气,切不可受其挑衅。”
众将闻言只能默然,而此时屈突通已然带着大兵徐徐朝城下靠近,口中仍是叫骂不止,百般辱没。他人听得愤愤,咬牙切齿,李建成却仿若事不关己,神色平静,只是暗中吩咐城中人马做好准备。
旁人若当真如他这般,亲历过生死,便知所谓的虚名,根本不名一钱。
屈突通叫骂了许久,见毫不起效,恼羞成怒间,只得下令攻城。只闻他一声令下,大军声势如潮,纷纷朝城门处涌来。
李建成拔剑在手,挥开了朝自己射来的无数箭簇。他退后一步,一个示意,身后的守军便现身出来。
人马分成两拨,一拨放箭,一拨滚木,交错而行,配合有致。滚木自城头落下,将云梯并其上的敌军一并掀翻,很快,身后的弓箭手补位而上,将意欲再度搭起云梯的敌军乱箭射死在城下。
如此往复,千百次的训练之下,配合得可谓滴水不漏。
李建成满意地看着城下溃不成军的隋军,唇角不着痕迹地挑起一丝笑意。然后他慢慢举起手中长弓,对准了那在人群中厮杀的将领。
拉弓似月,箭去如风。“嗖”地一声,下一刻,屈突通便应声滚落下马来。
主将受伤,大军立刻乱了阵脚,胡乱攻城了一阵,终是鸣金收兵。
刘文静见有偏将似有请命追击之意,便赶紧上前一步道:“世子,穷寇莫追。”
“自然。”李建成将手中长弓递给身边的偏将,平静道,“屈突通一时应无心力攻城了,自然不必追。”说罢转身朝城下走去。
一名偏将望着屈突通狼狈而逃的背影,心下暗叹如若一箭穿心,便是正好。
然而及至投去目光,他忽然发现,那箭杆插在屈突通的左肩,竟是同李建成伤势相同的位置。
他忍不住惊讶地回过头去,然而李建成早已下了城楼。
“教那屈突通重伤便可,若是死了,对我等反而无益。”而刘文静触到了他的目光,却笑道,“那一箭,世子当真是手下留情了。”说罢笑了笑,拍拍那偏将的肩头,亦是转身走下了城楼。
心知屈突通若死,河东将换何人掌大局,此人秉性如何,用兵如何,于己方而言,不得而知。倘若他率全军强攻,这般闭门不出,未必能守得住。
若是如此,且不如只教他重伤休养,如此在病愈之前,屈突通必不会大举攻城,如此,便能替李世民争取些西进的时日。与此同时,也能最大程度地保留兵力,待到日后攻取长安。
只是,面对一箭之仇的仇人,尚能如此稳妥地将箭射入那人肩头而非心口。
如此气度,当真是……非常人能有。
李世民西进的大军势如破竹,频传捷报。直至是年逼近长安城时,其原本的一万余人马,已然增至十三万。
其中,除却中途归附的降军外,还有平阳公主李秀宁及其夫婿柴绍的七万人马,李渊从弟李神通、女婿段纶人马各万余人。由是这支原本起先锋之任的人马,此刻已然成了一支锐不可当的主力大军。
李渊闻讯,命李世民且在原处驻守,全军休整,以待他亲自率人马汇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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