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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到来的西域,冷得刺骨。
孟轻尘穿得有些单薄,夹带着寒意的空气钻进她的衣领里,冷得孟轻尘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娇俏的鼻尖也被冻得有些微微红。
西域人每年都要熬过一个漫长的冬季,真是不容易呢。
孟轻尘坐在草垛之上,低头看着瑞祥,反倒是瑞祥被她看得微微有些不自在:“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瑞祥高大挺拔的身影站在月光昏暗的夜色里,他两只手背在身后,脸颊两侧的颧骨也因这段时间的操劳而清瘦得有些微微凸起,腮部两侧与下巴上青灰色的胡茬子让这个年轻的少年竟一下子苍老了好几岁,瑞祥的眼睛也不像从前那般虽然霸道无理,却心思简单得一眼便能看透了,如今的他,已经被锻炼成一个真真正正大漠里的男子汉了,有些凌厉,但已学会了收敛,还真是拜岩止所赐。
孟轻尘静潭一般清亮的眼睛缓缓地荡开了一层淡淡的笑意,姿态之随意,就像和瑞祥相识了很久,一直如此一样,可事实是,她与瑞祥总共不过才见数面,连朋友都算不上,若非要这么说,他们也可以算得上水火不容的。
“看来你很勤勉操劳,真是为岩止省了不少力气。”孟轻尘的语气很平静,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并无嘲讽奚落瑞祥之意。
瑞祥直视着这个女人的眼睛,也许他也想从她眼中找到一些奚落嘲讽之意,但他失望了,这个女人总是用那么一本正经的语气,说一些能够又准又狠直戳你要害的话来。
他的确无从反抗,剥夺这一切的,是他的大仇人岩止,但给他权力的,还是岩止。他不能为父亲大人和图格兄长做些什么,反倒兢兢业业地投入于忙碌的公事之间,为岩止效力,岂不是意味着他瑞祥为虎作伥,向他屈服了?
“我不会让他抓到任何把柄。”瑞祥勾了勾唇,笑得有些苦涩。
孟轻尘也没有想到,她与瑞祥还能这么平静地对话,轻轻挑眉,她哪能不知道瑞祥心里的愤懑,可他和头曼一样,都不是岩止的对手,岩止野心勃勃,可他又是天底下最优秀的猎人,凡是他看中的猎物,他都有办法驯服它。岩止的心思深沉似海,他有强硬的手段为自己步步夺权,将一切掌控在手中,他敢把权力下放给瑞祥,那便一点也不操心瑞祥能够翻出什么大浪来,经历过这一次统治权的变更,瑞祥也总算变得聪明了一些,至少他知道,和岩止作对是徒劳的,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从岩止的手中获得更多的权力,只有这样,他才能与之抗争一二。
若连他这个唯一一个可以与岩止抗争的皇子都不战而败,那整个长老院,整个匈奴帝国,就真的只有岩止的一方势力了,任他独断专权。而现在,他至少能够站在法老院,反对岩止的某些并不能让他赞同的决策,对他的统治带来一些或多或少的影响,为了母亲大人,为了匈奴帝国的子民,他也会坚持下去。
“你不怕岩止会杀了你吗?”孟轻尘忽然有些好奇了,她盘着腿坐在高处,两只手曲起,手肘撑在两腿上,掌心托着两腮,挑唇一笑,就连眼睛也忽闪忽闪地弯了起来,神态散漫,就如同在与他聊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似的。
岩止会杀他?
瑞祥似乎有些不屑地轻哼了一声:“他不会。”
因为他还不想背负弑父杀兄的骂名,若非如此,他又怎么会处心积虑地设计了这么一出戏,让父亲大人忽然不明不白地薨逝,又为图格兄长扣上了一项谋反的罪名为自己弑父的真相作掩饰。
现在有谁不知道,连容和都是岩止的人,父亲大人死得蹊跷,一定是与他长年服食的药物有关,而能做到拥有父亲大人的信任,又能掌控父亲大人所食之药的,就只有容和了,他早就和岩止勾结篡位了!
如今岩止尊母亲大人为匈奴王的母后,又授予他这个“兄弟”权力,无非是为了名正言顺地虏获不知真相的愚钝子民的尊敬,继任匈奴王之位,巩固自己的统治,为自己的残暴披上一件慷慨仁慈的外衣,为他所犯下的罪衍做粉饰罢了。
孟轻尘笑了,她的身子有些懒洋洋地往后一倒,躺在了草垛之上,脑袋枕在自己的手臂上,双脚正悬空晃荡着。
若是爹爹还在,他一定也会惊讶于岩止的才能,可她孟轻尘现在却有些矛盾了,岩止彻底掌权以后,后果会是什么呢?以他的才能和铁腕,一定能比头曼做得更好。可在过去的这些年,西域大国众多,互相牵制着,虽时有摩擦,可它们又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因为它们得随时忌惮着那些实力差距并不算太大的国家的结盟或是某个国家的内部权力核心生变更。
如果将来在西域突然出现了一国独大的局面,那后果一定会不堪设想了,西域的冬季是他们最大的灾难,无边无际的大漠给与西域人的是无止尽的恶劣环境,他们一定不会甘心受困于此的,若是将来强大的西域人侵袭了她的民族。
“你……”瑞祥的脸色有些古怪,哭笑不得:“我还在这!”
瑞祥又气又无奈的声音打断了孟轻尘的思绪。
“我知道你还在这。”孟轻尘眨了眨眼睛,瑞祥刚才那来得突然的气急败坏让孟轻尘有些摸不着头脑,她侧过脑袋,眯起了双眸,很诚恳地问:“有问题?”
“你真是……”瑞祥忽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指责孟轻尘了,这个家伙,丝毫没有半分身为女人的矜持与讲究,她突然间在一个男人面前躺了下来,实在是吓了瑞祥好大的一跳,愣了许久,瑞祥才不得不跟着笑了,没错,这个女人一直就是这样,哪里像个女人?活脱脱就是一个不解风情的混小子罢了!小时候便不知死活地一鞭子把他瑞祥殿下给扫下了马,长大后,又能说倒下就倒下,难道她没看见他一个活生生的大男人还站在一旁吗?
孟轻尘依旧不解,索性没有理会瑞祥那受到惊吓又哭笑不得的神情,她静静地凝视着头顶幕布一般深沉的夜空,今夜的月色并不明亮,因此反倒让星星的光芒不曾被掩盖下去,她殷红的唇畔悠悠地向上勾起,漫不经心地感叹道:“星辰想要耀眼,唯有依赖于月的黯淡,这样一来,它是绝对不可能取代月亮的。”
瑞祥忽然间怔住了,他看着孟轻尘的目光越复杂,那双眼睛里竟然有那么一瞬间闪过一丝火星子来,她这是什么意思,说的是月亮和星星,还是根本就另有所指?
她是否一开始便将所有的一切都看在眼里了?权力的斗争,往往伴随着无尽的流血和罪孽,而她显然是当作一出与自己没有太大关系的精彩戏码来看了。
瑞祥忽然觉得,这个中原女人总是能说出一些匪夷所思的话来,就如同刚才,她竟然敢在这里与他讨论岩止会不会杀他的问题,她还真是什么都敢说,不怕死得很。这样的人,好像天生就该策马奔腾于辽阔的大漠之上,背上背着一把剑,累了的时候就能随时翻身下马往地上一躺的潇洒君子,天底下不应有任何人任何事束缚住她嚣张傲慢得让人又爱又恨的个性。
“不过……”孟轻尘忽然侧过脸来,笑眯眯地看着瑞祥,很好心地总结了一句:“这颗星星,我认为,这个时候你应该尽快赶到王帐里比较好,否则天就该亮了。”
瑞祥气竭。
岩止的继位几乎是毋庸置疑的结果,国不可一日无君,即将迎来冬季的匈奴帝国更是如此,况且岩止本就是头曼单于的长子,头曼薨逝,长子继任王位,这在匈奴是再符合常理不过的了。
岩止处理政事的手段虽强硬,但他的确是个能够为匈奴子民带来坚固厚盾的统治者,令所有长老院的领们都深感意外的是,岩止接掌大权之后,竟下令将王庭设立于大贺城。
这在匈奴是前所未有的事,大贺城的确是一个丰沃无比的领地,资源丰富,城池规模庞大,挺立在无边无际的大漠之中,这座城池是那样的雄浑苍茫,建造于绿洲之上,依地势而筑,西北高东南低,极其利于城池的守卫。
可若要建立单于庭,也应该建于帝国版图的核心,以此巩固统治,还能保证王庭的安全。大贺城的地理位置却是位于匈奴国与月氏国之间的疆域边界的大漠之中,若是生了战事,岂不是说明匈奴帝国的政治权利中心王庭当其冲受到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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