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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刹那,阿杰发现过去那个世界里所谓的“美丽”不过是那世界无形中施加于所有人身上的绝对枷锁中的一环,它看似如此诱人,以致足以让女人身不由己钻入那连还留有一点血性的奴隶都不愿领受而只有僵尸才会去自愿佩戴的全密闭、全灭活的枷锁中。
那种“美丽”无关灵性,只关乎画皮。
而仙子身上的美,却足以让那一切枷锁于无形无声中粉碎,并全然失去意义。
怎么可能?
一个女人——甚至“人”——怎么可能不仰赖别人的认同而生?
在艾米的映照下,阿杰第一次看见了原来那个世界里所有人身上共同的基点,可当这种对他人认同的“必须”第一次油然显明的时候,一个让这种“必须”完全失去了意义的人也同时出现在他面前。
对来自那个世界的阿杰而言几如不可能的事,在仙子身上却如此浑然天成、毫无着力而又美不可言地实现着…
阿杰沉默无语。
对面,艾米也不做声,仿佛完全看出了阿杰心里的翻转。
她就像看到一个孩子跌倒,却并不伸手相搀,而是等着他自己爬起来…
又过了片刻,“我说的东西…是种污染。”
阿杰的语调相较之前低回了不少,若有所思间倒像在自言自语。
“其实这本来不是个问题,只是看到科达比那西人说话时往往都那么…怎么说呢…那种很投入的样子,才有了这个问题。”仙子也有点像自言自语。
“‘投入’也有问题?”问题出口时阿杰自己蓦然感觉到了一点仙子所指中某种他从未意识到的情状,只是一时仍看不清它的模样。
“那种‘投入’是因为说的人真的知道些什么吗?”
阿杰又一次默然。
只是此时,在仙子的轻柔曼语中他的心不知不觉安静了下来,第一次可以静静地、从而也是第一次真正地面对着自己,第一次可以和另一个人真正的对话了
“‘说’,对科达比那西人而言是必须的,因为他们不相信,却又太需要相信些什么,而这就需要一切形式的‘说’——嘴上的、心里的——来制造相信,可是‘说’其实给不了他们真正想要的相信,因为他们的‘说’本就是由‘不信’而生的,它最多只能制造幻象。而要让这幻象得以看似成立,只有依赖科达比那西人那坚执无比的痴心妄想,某种意义上说,也就是那种所谓的‘投入’。而即便如此,也依然改变不了那根本的虚妄。可是‘不信’而又必须要相信些什么的科达比那西人除了‘说’已经看不到任何别的东西,于是他们只能那样投入、那样不能自已、不厌其烦、重复千遍万遍、一刻不停、无止无休、哪怕不知所说究竟何物也必须如此地一直那么说下去。”
听到这话,阿杰一下懵了,他几乎完全不知道仙子在说什么,可奇怪的是,又分明感觉到了什么…
“你…说的那个‘不信’…那‘信’又是什么?”这几乎是语无伦次的呢喃,而且说这话的同时双腿在发抖,抑制不住地颤抖…
“nothing…everything…”,那声音和与它同体的呼吸一样轻许…
答案降临前的一刻,阿杰体内传来一股莫名紧张;当答案传入耳际的一刻,那紧张却只令肢体下意识纠搐一下便失去了所有力量。
接着,在意志可触及的一切地方,似乎再也没有任何可以让它作为力量的存在了…
双腿于是再也无法支持它们一直以来承载的重量,委软下来,坐倒在地…
张大的嘴想要说什么,或者只是试图发出些声音——无论什么声音,只要是声音就行,却被在犹如濒临解体的意识下骤然剧烈起来的呼吸逼迫得丝毫无法出声…
那是什么?
阿杰忽然恍觉自己好像无法辨认眼前的一切…
有种什么…似乎即将要出现…但它又仿佛从来没有离开过…
阿杰完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种不可思议…
“那”是…
“那”不是…
不,不,不…
那种无可名状的“信”…在一切语言无法抵达的地方…却又同时是一切语言得以开始、乃至得以成就的所在…
它怎么可能被看到?怎么可能被指出呢?
阿杰下意识中几乎诚惶诚恐地抬眼去看仙子,却只见一湾湛然如水的目光。
它从来就在那儿啊…
不…
没有哪儿不是它的所在…
只是在原来那个世界里…不…甚至是在看到它的前一刻,它被另一种扭曲的变异体彻底覆盖了。
一种当身处其中便丝毫察觉不到它多余的变异体。
而这变异体居然也是从那相同的本原而来。
只是在这本已彻底完全、本已无需抵达而无所谓抵达的地方…它还试图做某种抵达…于是,从这种不可能的不信中,出现了一个无所不能的扭曲,让一切变得永不可抵达…
原来科达比那西式的“信”根本不是信,只是真正的“信”不是处在那种扭曲中的人所能看见的。
他们唯一能看见的只能是由那扭曲制造出的“认识”——必须把一切认作“是什么”或认作“不是什么”,他们只看得见那种“认”,在这种“认”的模式下,“认”,鸠占鹊巢成了唯一可见的“信”…
而这对处在那种扭曲中的人而言必须要有的“认”正是由“不信”而生…而那真正的“信”却也由此彻底消失了…
“认”占据了一切,它用无穷无尽的“说法”,配之以与其互生的、应有尽有的“证明”造就了一种无边无际的“真实”——不得不是的“真实”。
人,完全被这种“真实”所俘虏,因为那是不容他抗拒、置辩乃至分辨的绝对。
只是在这不得不是的“真实”中,人成为“不得不是”的绝对奴隶,而再也看不见那不证自明的本来真实…如果“真实”是可能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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