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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妨。”李时和当然不会真的问沈辞柔什么罪,他还怕沈辞柔问他的罪呢,“都起来吧。今日是朕无仪。”
皇帝可以说自己无仪,臣子总不能接话,沈仆射噎了一下,想想还是装没听见,从地上爬起来,沉默地开始当个假人。
李时和急着去追沈辞柔,但他心里也乱,也不好大庭广众地问沈辞柔的院子在哪儿:“不必理会,开宴吧。贺礼随后会到。”
沈仆射谢赏,在场的人也来了几轮意思意思的客套话,各自想散,心里的想法千奇百怪。总之除了参过长乐长公主宴的,其他人都觉得这是生平吃过的最要命的饭。
张尚书尤其这么觉得,颤颤巍巍地把王氏扶起来,四十来岁的年纪,硬生生抖出八十岁的风范。他还没敢小小地松一口气,忽然听见李时和说:“还有件事。”
张尚书浑身一僵。
矮树那侧姿容端丽的郎君转头,冷冷的眼瞳扫过王氏:“刚才多话的,御前失仪,杖二十。”
先前众人这么一跪,王氏就吓得不轻,再一听杖二十,双腿打颤,开口刚喊了句冤,张尚书已经紧紧捂住了她的嘴:“谢陛下。”
李时和抬手把兜帽翻回去,再不多看一眼,匆匆地走了。
王氏吓得要命,哪儿还敢有先前嘲讽沈辞柔时的样子,紧紧揪着张尚书的袖角,正想让他救自己,陈平云已经领了金吾卫上前,朝她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夫人,这儿没有宦官,这事情就得交给我们。见谅。”
金吾卫,能跟来的必是天子亲卫,个个都是练出来都好手,下手有多重,王氏想都不敢想,眼睛一翻,晕在了张尚书怀里。
秋叶端着托盘进院门时心里有些打鼓。今日是沈仆射的寿宴,她留在后宅伺候,前宅的事儿只是听了一耳朵,听夏月提及时皇帝也来了,且闹出这么一通事时差点跌坐在地上。她心说这算什么事儿,娘子和夫人为了门第争得不痛快了小半年,到头来最不需要考虑的反而正是门第。
如今这天下最尊贵的郎君还直挺挺地杵在娘子房门前,秋叶在心里算了算,得有小半刻了。
她定定心神,强忍着忐忑上前,捧着托盘欠身见礼,一路头都不敢抬,生怕一抬眼就是冒犯龙颜:“奴婢恭请陛下圣安。”
“抬头说话。”秋叶死死低着头,听见的一把嗓子清朗温和,语气清清淡淡,“不必拘谨。”
“是。”秋叶一颗心快跳出去了,小小地换了一口气,缓缓抬头,视线扫过玄色的大袖,一点点往上,直到看见那张端丽的脸。
秋叶呼吸一窒。她常在沈辞柔院里伺候,是见过那些在朝中谋了官职的郎君的,平常说说笑笑,但若真端起来,气势也够吓人。但那些郎君都没有眼前这般漂亮,也没有这般威仪,分明没什么表情,她却无端地想跪下。
然后她看着李时和的眉头微微皱起,眼神游移,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又像是在斟酌该怎么说。
李时和犹豫着,语气里有点不太明显的迟疑和忐忑:“她……是在生气?”
秋叶顿时生出一种错位感。
陛下确实好风致好容貌,威仪赫赫,但说这话,听起来怎么就……怎么就这么像受情所困忐忑不安呢。
但这也不是她一个侍女能置喙的,秋叶想了想,又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再度低头:“娘子闷在屋内,也不同奴婢说话,许是……有些生气吧。”
李时和沉默片刻:“她用膳了吗?’”
“暂且没有。”秋叶抬了抬托盘,“奴婢正要送进去。”
李时和往边上退了一步:“去吧。”
“是。”秋叶再一行礼,赶紧推门进去,在背后关上门,这才小小地松了口气。她定下心神,快步走到榻边,将托盘放在桌上,低声说,“娘子,娘子?该吃饭了。”
榻边踢了双绣鞋,纱幔放下来一半,榻上朦朦胧胧地有个影子,背对着外边,扯了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团,只露出几缕漆黑的头发。秋叶这么说,裹在被子里的人一言不发,甚至往被子里钻了钻。
秋叶觉得好笑,又不好直接上手把沈辞柔扒出来,叹了口气,弯腰替她摆正鞋子:“娘子,吃一口吧,饿着伤身。”
“我不饿。”沈辞柔的声音闷闷的,又往被子里缩,显然是不打算露面,“没胃口,拿出去吧。”
“这怎么行?过了饭点,娘子早上就没吃什么,这会儿怎么还能饿着?”秋叶想了想,试着靠近沈辞柔一些,低声哄着,“娘子,这是夫人让奴婢送进来的,若是原样端出去,奴婢怕是要受罚。”
“……怎么说得我阿娘是什么喜欢磋磨人的恶人似的。”沈辞柔嘴上抱怨,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担心,毕竟最近的事情跑得没边,她也怕宋氏一气之下做什么。她不情不愿地从被子里钻起来,也不下榻,伸手拿了托盘上的茶碗。
秋叶端进来的是盏茶碗蒸,巴掌大的瓷碗,白底上绘了枝青花。碗里的是蛋羹,面上放了香菇和整只的虾仁,蛋羹蒸得嫩,沈辞柔不用勺子,稍稍晃一晃茶碗,蛋羹面上便裂开了。
闷在被子里时不觉得,这么一闻蛋羹热腾腾的香气,沈辞柔也觉得胃里空。她拿起勺子,小小地舀了一勺放进嘴里,只需一抿,柔嫩的蛋羹化在嘴里,尝得出切碎的香菇和虾仁。
看着沈辞柔动勺子,秋叶小小松了口气,面上带笑:“娘子肯吃就好,夫人放心……陛下也放心了。”
听前半句话时沈辞柔还想答,听见后半句,刚刚觉得鲜美无比的蛋羹都突然没了味道。沈辞柔把剩下半口蛋羹抿下去,勺子和碗放回托盘,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两手叠在一起,拇指不自觉地互相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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