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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雍朝初立时曾封赏过不少异性王侯,到伶舟选这却没留下来多少,归根到底是先帝在时主张极力打压,仅剩下来的几个里,就有一个晟王李和州,也不过挂了个虚名,并无实权。
李和州这异性王位与其说是世袭来的,不如说是踩着他养父的脑袋抢来的,先帝治下景隆二十一年,前晟王李延于雍州拥兵造反,谢长骁奉命领兵镇压,鏖战四月,正当两军僵持不下之时,李和州临时叛变,挥刀于马上斩下养父李延头颅,下马面朝东南国都三跪九叩,是以献叛军首领首级于天子,以表耿耿忠心。
先帝大喜,反手将晟王之爵位转赐与李明隐,赏他大义灭亲,忠心可鉴。
伶舟选今日在朝中下了两道旨意,一道认命温裘之子温彦清为大理寺少卿,全权掌管江南贪污一案,御史台卫筝禁足府中,静候审理。
另一道则是驳李明隐镇远将军封号,去其虎符帅印,收其正堂‘骁勇常胜’之金匾,独独未曾罢他爵位,看似恩赐,却是嘲他李明隐不忠不义不孝不仁,足够恶心他好一阵子。
早春阴雨,断续下了一个时辰便见停的迹象,主殿里燃了浅淡熏香,伶舟选脱下朝服,阖着眼靠在那小榻上,侍者则绕在他身后替其束发。
处置了李明隐,近日里盘亘在心头的烦心琐事也算迎刃而解,听着檐下滴滴答答的雨声,甫一放松下来,便有些昏昏欲睡,又因着原先规划好了要去兰林殿与玉山一同用膳,只得强撑着打起精神,指尖轻敲木质扶手,半眯着眼看那宫人从后方伸出一只手,在他身侧的妆奁里挑选发簪。
玄色窄袖官袍,袖口镶绣秋海棠暗纹,北府二十八宿官服。
这北府起初是太祖皇帝建立新朝之初所设,由二十八宿统领北府百余人,皆隶属皇帝一人,司掌天下情报,实则没有官衔,更算不上是朝廷命官,俸禄乃是天子私库所出。
到伶舟选这一代,因着他初登基时年龄尚浅,绝大多数政务都由太后代理,北府的俸禄自然也是由太后来发放,以至于即使后来伶舟选亲政,北府的从属问题始终未曾彻底解决,明面上是为伶舟选效力,实际的主子却是他的母亲,太后温舒懿。
“这回怎么不是摇光来。”
常年练刀之人手都粗粝得很,指尖的薄茧和有些许开裂的伤口不时勾住伶舟选的发丝,下手也没个轻重,也就摇光稍机灵些,不至于回回扯得他头皮生疼。
伶舟选蹙着眉朝身后人摆了摆手,那人许是自觉手上笨拙,膝行绕到伶舟选身前继续跪着,束发的活则换上了手巧的侍婢。
“臣便是。”
伶舟选愣住,朝那人掀了掀眸子,见他垂着脑袋,肩膀宽阔,却实在不像印象里的摇光,倒是未有感伤,惟余自嘲:“天子御下二十八宿,死过多少人,又换过多少新的,吾倒是最后一个知道。”
摇光低着头没说话,却是再一次膝行上前,凑得比上回还要再近上些许,略有些粗糙的手钻进伶舟选搭在扶手上的广袖,勾着伶舟选的五指与其交握,伶舟选手腕微抬,摇光便借着力从地上起来,跨坐在他的腿上。
伶舟选于广袖下握着摇光的手,另一手则捏着摇光的下颚看向自己,那人两瓣唇颜色很淡,唇角也因着身体的紧绷抿成直线,细看还有些不甚明显的颤抖,他心里猛地升起一阵不适,飞眉挺鼻,眼皮单薄,棕黑色瞳孔有些失焦,伶舟选指尖下意识紧了紧,那人回过神,深邃的目光在伶舟选脸上顿住,又飞快垂下眼睛。
梦中的面容逐渐与眼前的画面重合,伶舟选终于想起方才打心底里升起的异样源自哪里,连带着一双眸子也沉下几分。
本该在李和州失势后,按律接替他统帅职位的副将仇昭,为何会以这个身份,出现在千里之外的宣京,出现在伶舟选怀里。
“上个摇光要比上卿伶俐不少,曾奉太后懿旨侍候御前,叫吾回绝了去。”伶舟选面上却未表露出疑问,素白指尖压上摇光紧抿的唇,随着他滑动的轨迹透出一抹血色,又很快便淡下去:“卿为何觉得,自己便可以。”
伶舟选觉着那人藏在自己广袖下的手动了动,满手的茧子磨得他掌心直痒,他正暗自思索这人又要做什么,掌心却被灵活推入一方似是握得发皱的信笺。
“太后说,天家将他送回去,定是不喜欢太过伶俐的。”
伶舟选觉着摇光藏在自己广袖下的手动了动,满手的茧子磨得他掌心直痒,他正暗自思索这人又要做什么,掌心却蓦地被灵活推入一方似是握得发皱的信笺。
“太后说,天家将他送了回去,定是不喜欢太过伶俐的。”
他听罢不禁发笑,广袖下的指尖勾过摇光塞来的一纸信笺,另一手则推着摇光的肩膀将他推下了腿:“白日宣淫,成何体统。”
何元德也是个识趣儿的,在帘子外头立了那许久,一直到见着伶舟选没有临幸的意思,才小跑着进来,凑到他耳边悄声道:“礼部侍郎祝大人自方才下了朝便在殿外候着,说是有要事与天家商议。”
“宣吧。”
何元德得了命令,躬身将摇光带话出去,没一会便听见主殿的门叫人打开,祝鸿儒一袭绛紫官袍腰金玉带,愈发衬得容色璀然,相得益彰,比上伶舟选在贡院外头初次见着时风光不少。
朝里都说这新上任的祝大人走了大运,不过贡院外头遥遥一望,便得了天子青眼,短短两个月里连升五级,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风光无限。
伶舟选却只怕这未来之良臣少了宦途磨砺,在一声声阿谀奉承里失了秉性,因他一时性急而弃了可用之才,喊不得冤,便先将其调去了礼部,若能忍住不动摇心性,再稍加培养寻个由头换去吏部掌管人事也算不上迟。
祝鸿儒进了殿先是规矩规矩叩首,得了伶舟选应允,才将怀里卷宗呈上,他摊开看罢,原是要说他胞妹娴华公主伶舟婳下月生辰宴的事。
自祥乐十五岁出宫立府以来,生辰宴便在府中操办,由礼部规划大小事宜,再呈于天子和公主一一看罢,便可如期进行。
今岁略有变动,正巧赶上公主府修缮,祥乐便想着与端午并一块去,总归到时天子携百官于东苑游乐,若能一并办了,不过多待上一日便可,也不必大费周章,方便得紧。
祝鸿儒跪得笔挺,礼数周全,语气虽平淡,却听得出句句斟酌,透着一股子不易觉察的严谨,倒真比上先前成长不少。
伶舟选一面听他说着,一面看那卷宗上的日期行程,从选址规划,宴请名单,到经费预算,细枝末节面面俱到,不禁心中一亮,看这人越发欣赏起来。
“若娴华也无异议,便依照卿说的去办便是。”君主说着将那卷宗卷好,重新递回祝鸿儒手上,眼眸含笑,却字字不容置疑:“只是吾觉着还有一处不妥,李明隐到时候随侍天子近前,不坐皇亲国戚之席,不必替他准备。”
送走祝鸿儒,瞧着便到了用午膳的时辰,方打算动身去那兰林殿里,太后跟前的管事姑姑拂云便找了来,说是母后念他操劳多日,今日甫一闲下来,便忍不住想一同坐下唠唠家常。
伶舟选无奈只得差人去兰林殿捎信,承诺给玉山待下午闲下,定会去一同用罢晚膳,自己则带着众驾行去建章,远远便瞧见那宫门大敞,俨然是等着他的。
内殿里燃了药草,约摸是以前闻见过,便比上旁人接受地快些,不至于觉着呛鼻难忍。
太后单手支着坐榻上的四方檀木小桌,膝上掩了兽皮毯子,不时掩面咳上几声,脸色瞧着也略有些苍白,伶舟选当即要问拂云的过失,却让太后拦了下来:“哀家见皇帝近些时日操劳地紧,便不忍再给皇帝心里添些负担,拦着不许拂云去说,皇帝也莫要怪罪”
伶舟选无奈,只得施礼后在她身侧坐下,问道:“母后可曾差御医诊过?”
“近来天气变化无常,风寒罢了。”太后将掌心覆在伶舟选手背上安抚,半晌才由宫人搀着站起来,瞧着倒是心情颇好:“这两日小厨房新研制出几样小菜,哀家尝着不错,便记挂着想皇帝也尝尝,先来用膳罢。”
既已说过要唠家常,便也知道逃不掉他那内廷之事,不出所料,太后先是跟他打听了近日里的吃穿用度,又嘱咐他莫要日日因为政务熬到深夜,末了话锋一转,问道:“哀家听尚寝局说,皇帝昨儿本该依着规矩去君后那就寝,怎的又找由头推了去?”
“儿子昨夜临时将今早上朝要用的折子整了整,恐耽搁到深夜,便先传令让君后熄灯歇下了。”因着先前在榻上闹了一回,伶舟选便总觉着二人两厢独处在一块尴尬得紧,除偶尔必要的日子里上椒房殿里住上一宿,也都不过分榻和衣而眠,知道惹得太后来问不过迟早的事,便早早准备了不少说辞,以备不时之需。
“今夜总得了空闲,皇帝也该照拂着中宫些,免得平白落了人口舌。”
“今番散朝案上又新增几摞折子,若不加紧看罢——”
“皇帝。”玉箸轻触筷枕,太后起身净了手,冷冷扫伶舟选一眼,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神色:“哀家知道下来的话又是皇帝不爱听的,可皇帝到底不能因为个佞臣频频冷落了中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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