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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池道:“你先端过去,剩下的菜马上就好,若是他醒来发现身边没有吃的,更要发火了。”
明安听了点头:“大姐,说的是。对了,可不能没酒啊!”
月池柔声道:“清晨便喝酒,对肠胃不好,还是让爹先喝汤吧。你待会儿过来端下一盘菜时,再取我新酿的烧酒去。”
明安闻言讶异地看了月池一眼,直到他端着菜走了好几步时,心下还在嘀咕,大姐这是服软了?居然还关心起爹的身体来了,八成是担心小桃红进门了给她排头吃。真没想到,小桃红的肚皮居然这么争气,看样子她是非进李家的门不可了。只是她这一进来,丰安那厮不就更加张狂了。明安想着想着,就不由愁眉苦脸起来。
而在他身后的月池却是渐渐露出了笑意。自李大雄回来之后,她给他做的每餐饭几乎都有辛辣煎炸之物,而搭配的清淡汤肴,也是桂圆煨鹿筋,高汤炖獐肉,样样都让人实火内盛,肝火上亢。今日的菜更是不得了。
羊肉性躁,又与醋同食,更易生火动血。经过这些天的铺垫,待他吃了这些,再喝上几壶烧酒,只怕就是个活炮仗,遇见丁点火星就炸。而昨天,哥哥不是说,舒芬和他的几个同窗今日会上门,请她多做些饭菜吗?
明安所料不错,李大雄宿醉醒来,看见只有一盘羊肉,果然动怒,大骂道:“你是做什么吃的,居然拿这么点东西来糊弄老子。你是又欠打了不是,是不是要老子现在就给你松松皮肉!”
明安唬得魂不附体,忙捧起托盘道:“爹、爹,这都是大姐的主意,不关我的事啊。是大姐说其他的菜马上就到,让您、您先吃着。”
李大雄闻到了羊肉的香味,这才略略消了消火,对着明安的屁股踹了一脚,吼道:“老子就给你一炷香的时间,其他的菜再不来,老子连你和贱丫头的腿一起打折!”
明安连滚带爬地跑出去,嘴里还叫唤个不停。这一切的动静被东厢房里的李龙和来探望他的同窗们听得是一清二楚。李龙羞愧难当,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进去。而其余人则是面面相觑。半晌过后,一位叫韦平隽的书生方开头打破这一室的宁静:“没想到,令尊竟然真如传言所说……”
李龙这下耳朵都红得可以滴血了,舒芬忙推了韦平隽一下。韦平隽回过神,忙道歉道:“贤弟,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觉得你,你过得太辛苦了……”
李龙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韦兄言重了,我知你没有恶意。唉,真是家门不幸,平白污了各位兄台的视听。”
舒芬忙道:“贤弟这是哪儿话。我们同窗多年,只会为你忧心,又岂会做他想。令尊为一烟花女子,竟然如此对待你,实在是有违礼制,有辱斯文。”
其余人也连连称是,颇有些义愤填膺的意思。
李龙垂泪道:“我也不曾想到,多年父子,他竟然会下此狠手,想来了是有了幼子,便视我这个素来以礼规劝的长子为眼中钉,肉中刺了,恨不得拔之而后快。”
另一位名叫梁群的睁大眼睛:“李贤弟说得是不是太过严重了,你们好歹是亲父子。你又身居嫡长,于情于理,他也不能这样过分啊。”
李龙摇摇头:“亲父子又如何。他气性一上来了,就连亲娘也下得去手。就拿舍妹来说吧,舍妹何尝不是他的亲生女儿,还不是一样被毒打。”
名叫岑远的书生闻言道:“家母以前曾提及过令妹之事。她为唏嘘不已,说令妹委实是个苦命人啊。家母说,她并非没有劝过令尊,只是徒劳无功而已。”
舒芬一听到舍妹二字便心下一动,此刻终于按捺不住问道:“怎么,令妹经常挨打吗?”
李龙长叹一声,点点头:“幸亏她天资聪慧,能做一手好菜,否则早就一命呜呼了。”
一命呜呼……舒芬只觉惊心,他皱眉道:“李贤弟,请恕我冒昧,令堂见亲女被打至此,难道就一直视而不见吗,还有你的舅家,按理说,他们也该为外甥女做主才是啊。”
李龙摆摆手道:“阿凤与我非一母所出。她是姨娘周氏所生。周姨娘本是大家侍婢,因生得过于美貌,为家中大妇不喜。那家夫人趁丈夫出门,唤来人牙子来,要将周姨娘卖到烟花之地去。结果遇上了家父,半抢半买,将她带回来做妾。谁知,周姨娘怀胎九月时,因一句话惹怒了我爹,遭他拳打脚踢,不幸早产,生下我这可怜的妹子,便撒手人寰。至于家母,她自身尚且难保,又哪里顾得上阿凤。家父不事生产,一应生计,都由母亲操持。她在我八岁,阿凤尚五岁时,就因积劳成疾,与世长辞了。”
众人不曾想到,竟然能听到这样一段悲惨往事,不由唏嘘不已。李龙说起这些往事,也不由泪如雨下:“我们这些人,也不知是前世造下何等的罪业,今生才沦落到这个地步。”
其余人纷纷开口劝慰,而舒芬沉吟片刻,肃容道:“贤弟莫急,我这就出去见令尊,尽心规劝,一定要让他痛改前非。”
李龙吓得眼泪都收了,他忙道:“舒兄,万万使不得!他那等人,一定会动手打你。他是我的生父,我遭他如此对待,也只能怨命途多舛,若是连累了舒兄,我是万死难辞其咎啊。”
舒芬道:“我有功名在身,又与他无血亲联系,他岂敢动我。”
其他几人闻言,也纷纷道:“舒兄说得是,他是秀才,而且又是有礼有节地劝说令尊,想来令尊也不会突然发难。”
“李贤弟遭此不幸,我们身为你的同窗好友,自然当为你两肋插刀,替你讨回一个公道来。”
李龙百般劝说无果,只能跟他们几人一道出去。
一行人出了东厢门,往正房去却扑了个空。他们正疑惑间,就从花园里传来李大雄的大骂声。他们走过去一瞧,就看见李大雄正袒胸露乳坐在摇椅上纳凉,明安正在一旁替他打扇。
可即便明安手摇得发酸,李大雄依然浑身燥热,汗流浃背。明安手上的动作稍微一慢,李大雄便破口大骂。他们还没走近,就闻到浓浓的酒气,让人作呕。
舒芬见此情景,立刻就皱起了眉头。而在李大雄见到他们几人时,面色更是沉得可以滴水。他摇摇晃晃地起身,大着舌头对李龙道:“怎么着,找族里的人压你老子还不足,现下又找了几个穷酸书生来。我呸!”
他一口唾沫就吐到了韦平隽的脸上。韦平隽猝不及防遭此侮辱,当即就要发怒。李龙忙递了一块帕子与他,拉住他苦苦劝道:“算了吧,算了吧,几位兄台,你们还是回去吧,回去吧。”
韦平隽道:“不行,不可再这么下去了!”
说着,几人就开始围着李大雄,开始遍数他的罪过,话里话外皆是,为一烟花女子,虐待亲子,实属不慈;悖逆族老,实属不孝,如再不痛改前非,迟早会为世人所不齿,沦落到人人唾骂的下场。
李大雄只觉适才吃得大鱼大肉变成了一块块火炭,在腹内烧得他三尸神暴跳,七窍内生烟。他猛地发难,扬起蒲扇般的大手,一耳光就将舒芬打得鼻血直流,接着又是一脚将韦平隽踹翻在地。
岑远想从背后抱住他,结果被他用手肘直捣腹部,痛得五官变形。幸好梁群一直扶着受伤的李龙,这才免于受伤。他们俩见此情景惊得是魂飞魄散,拼命喊救命。
幸好舒芬家的仆人就在垂花门前候着,闻声这才冲将进来。这仆人抱住发狂的李大雄,而李龙几人则相互搀扶着逃命。谁知,李大雄几下就将那个仆人甩开,追将上来。幸好他步履虚浮,速度较慢,这才没能赶上他们。
饶是这样,李龙等人也被吓得魂惭色褫,一时救命声、喊杀声震天。大堂内所有客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大家忙跑进来,好几个壮汉动手,才将目眦欲裂的李大雄制服,像捆牲口似得将他捆得结结实实,而在这过程中,他也不断发出杀猪似得嚎叫。
舒芬家的仆人急急将韦平隽几人送往医馆,然后又马不停蹄地去通知他们各自的父母。李大雄这次才是真正捅了马蜂窝了。
根据《大明律》规定,“凡斗殴,以手足殴人不成伤者,笞二十。成伤及以他物殴人不成伤者,笞三十。”若他打得是一般人,赔点钱也就算了,可是这次,他打得三个都是读书人,其中还有一个秀才。
秀才虽是处于功名的最底层,可那是就整个士绅社会来讲。在梅龙这样的小镇,秀才是非常罕有的,其能享有不少的特权,如有特定四方平定巾服饰,见官不跪,免去劳役赋税,随意出门游学不需路引等,一直为所有平头百姓而仰望。因而,他只怕跪下求饶,别人也不愿意和解,最少都要被荆条抽整整九十下。
月池心下想到,李大雄的身体早就被酒色掏空了,挨了这顿毒打,只怕不死也只剩半条命,她届时再给他多做几款美酒,不愁他不烂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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