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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转乡卖货去了,没有回来呢!”
“那你哥哥呢?”巧儿妈非追问到底不可。
小琳没有多想,实话实说,“我哥嫌丢人的很,不来!”
巧儿妈耷拉了多年的眼皮一下就跳了起来,拉起小琳的手,气咻咻地扭着大屁股,一路小跑来到了青林沟的郝家庄。她“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左手叉在腰间,右手像呐喊示威一样,在半空中挥舞着,骂声从高空滚进了郝家的院门,“郝强在哪儿?你给我出来!你去我家嫌丢人是啥意思?是我家巧儿配不上你,还是咱们两家门不当户不对?”
郝强和母亲都被突如其来的叫骂惊得不知所措。巧儿妈看到郝强一脸惊慌更来了劲,“你连个初中没念完,臭架子不小啊,就不把我们家巧儿当回事了,要是将来考上了大学,是不是就要当陈世美了?……”
母亲想上前劝说两句,话压偏了也挤不进去。巧儿妈仗着男人是牛家那面的大队文书,习惯了在人面前骄横无理,自然没有把又穷又丑的亲家母放在眼里。母亲自知在儿子的丈母娘面前应该矮着一截;又因为自己的相貌,她在任何人面前原本就矮着一截;还因为她本来个头就矮,现在她在巧儿妈面前是矮了三截,只好垂着手,低眉顺眼地听亲家母嘴里喷着肥皂泡沫一样的唾沫数落儿子,同时教训自己。
直到听见对方没词骂了,从山上山下跑来看热闹的人都觉得没意思,散了。母亲才小心翼翼地去劝亲家母进屋喝口水。谁料,巧儿妈瞅一眼低头不语,看起来有些窝囊的郝强,和畏畏缩缩又矮又丑的亲家母,越觉得自己不值得被小看,气“呼”一下又来了,两只手同时叉在了腰间,这次她把亲家母和郝强一起抖出来骂,“看看你养的怂包后人,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下的娃子会打洞!”
郝强看见老实可怜的母亲悄悄揩了一把巧儿妈溅在满脸的唾沫,并向后退了几步。他唬了脸,上前一把抓住巧儿妈的胳膊,要将她轰出郝家庄。小琳第一次见哥哥那么大的火,被吓得哭了起来,紧紧抱着郝强的胳膊,将郝强拽进了屋子。哭着劝郝强,“哥,你可不敢胡来,人家要是不把嫂子给你了,咋办?”
“有啥怕的,大不了拉倒,谁稀罕!”郝强气得瑟瑟抖,声音却是掷地有声。
小琳继续哭着劝郝强,“退婚就把名声搞臭了,你就再也寻不上媳妇了!”
“寻不上就寻不上,我打光棍!”郝强第一次觉得自己成了真正的男子汉。
“要是没人要我了,那我咋办?”小琳一句话,问醒了郝强。
是啊,换门亲可不是简单的一桩婚事,要连累了妹妹的。妹妹一个字不识,不能让她连嫁人成了问题呀!为了妹妹,郝强生生硬硬地咽下了那口气。
但从那以后,他再没有去过巧儿家,连过年必行的礼节都由父亲代劳,更别说农忙季帮她家干活了。巧儿妈却再也没有上门来闹过。
3
母亲一心指望儿子考上大学,将来做个公家人。但又不愿意儿子因此耽误了终身大事,一时没有了主意。
不过,她看透了儿子想上学的心思,明知故问道,“你大大的意思是,你不能再念书去了,秋后忙完了,让你娶媳妇呢,你想考上大学再说,对不对?”
一听母亲在故意给儿子支招,父亲急了,“听听你说的啥屁话嘛,我看你真要把你的这个后人惯成先人了!这事由不得他了,我说了算,今年正好收成也好,秋后必须把事情办了,二十岁的人了,还敢再晃吗?我和他一样大的时候已经……”
“现在是新社会了,跟咱们有啥可比的!”母亲一口剪断父亲的话。又多插了一句,“要不是你耽误娃娃,他去年就考上了高中,你还好意思说娃的年龄大。”
在母亲的心里,儿子年岁大不是因为他十一岁才开始上小学,而是初三补了一年,仿佛把年龄补大了好几岁。
说父亲耽误了郝强,其实也不能全怪他。那年中考前一天,郝强拿到准考证高兴得一会放这儿,一会放那儿,总觉得不放心,也不妥当,最后他看到了父亲挂在墙上的军用背包,正好想第二天背上它参加考试去,就把准考证装在了里面。没想到下午他返校时,父亲先他一步走乡串户去时背走了包。郝强和母亲追了几个村,没有追上父亲。第二天考试,他因为没有准考证,早上监考老师没让他进考场考语文,后来虽然经过班主任多方好说歹说,参加了其它科目的考试,终因语文零分而中考落榜。
母亲因为这事,差不多把父亲责备一年了,仿佛还没有补回那口恶气。
“陈年的狗屎,都翻几百遍了,还没翻够。”平时话极少,也不愿意当着孩子的面和女人吵嘴的郝有钱,像换了一个人,一句赶一句的怼女人。“本来考不上最好不过,免得落下抱怨。现在录取通知书来了也好,能证明他不是没有本事考不上的,面子也有了,见好就收吧。看看青林沟谁这么大了还上学?已经把眼睛都快念瞎了,别和满仓一样连庄稼都看不见种了。”
“满仓从他妈生下来就看不见东西,又不是念书念瞎的。”母亲也不甘示弱,她避开父亲带着血丝的红眼睛,又抢着来了一句。“书记的小后人不是差不多和娃一样大,连媳妇都没有订下,人家不是也还在念书吗?”
“你和人家能比吗?真是驴学马走——崩破裆!人家念书不念书,将来都有门路为官做宦。你呢?就是念上一辈子的书,回头来还是一个农民,认了这个命吧!”郝有钱陡然提高了声音,带着轰鸣,似乎放下了害怕儿子走哥哥的路数的担心。
郝强寒噤了一下。听父亲要他认命做个农民的话,让他更加坚定了要走出大山,改变自己命运的决心。
从记事起,母亲是怕父亲的,事事都让着父亲;父亲本来话少,和母亲说的就更少,仿佛从来没有给过母亲笑脸。他一直从心底心疼母亲,又不愿意恨父亲。虽然在他成长的过程中,渐渐明白了父母关系不好,但他很少见父亲给母亲过这么大的火,也第一次见母亲敢和父亲大吵。现在看到母亲一句不饶地顶撞父亲,一边替母亲高兴,一边又替父亲难过。他努力逼退心中的凄酸,但血还是直往上涌,脸也涨得通红,他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了,果断地说,“我不念书了,我要到兰州搞副业去!”
这是谁也没有料想到的结果。
母亲这下真急了,冲父亲吼了起来,“看看你把娃都逼到啥地步了?你没听人说搞副业是搬砖、背洋灰袋子,比农村庄稼地里的活辛苦得多,还爬高上低的,多危险,你就舍得让一个娃娃拿命换钱去?再说咱娃学习成绩那么好,就不让念书了,非要受牛家那面的控制,逼着让娃娃结婚,你为啥不去和他们说说,让再等两年咱娃,你咋就这么怂呢?就是个窝里狗,呜呜……”说到最后母亲哭了起来。
母亲一哭,全家乱了,吓得五岁的郝明扑到母亲怀里不知所措。小琳也冲到父亲面前,哭开了,“大大,你不让我哥念书,我就永远不进牛家那面的门。”
郝强和父亲同时被小琳的话震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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