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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神鬼起居录（第1页）

女鬼的裙摆和老道长的长须被风吹往相同的方向，她坐在门边的玉石阶上，这是城中最富有的财主所捐。女鬼的葱白指尖一边摩挲，一边悠悠道：“这心够诚的。”

屋内静尘道长看了眼不请自来的青奴，转头继续道：“若论师门翘楚，该是我师兄才对。自幼观他便是醉心于修行之人。清风观的后山，不论寒暑，每日最早练功，最晚休息的，从来都是他。”老道长将手指化剑般在空中比划了几下，就像将记忆中那个最勤奋的道家弟子从脑海中拽出来了一般。

“所以，师父早就属意他继承这清风观，当然还有静尘这个道号。”

玉阶冰凉，但青奴最不怕的就是凉。反而悠哉悠哉地靠在木板墙上，打起了哈欠。

“多年后，他毫无留恋地辞了我们，决心下山另择一处开宗立派。到底是想成仙的人，对我们尘世太淡漠……”老道长难得地发了会儿呆，年迈的身子仿佛承受不住般，轻轻哆嗦了一下道：“可惜……但凡这等人，都不会是什么好结果……”

说着又盯着楚沧，好似希望他能像在衣冠冢那般，挖了又填，对他的提议能转圜些。奈何，楚沧还是没点头。

青奴见两人沉默，索性插话道：“道长可听说过《神鬼策》？”

提起鬼，老道长总算振作起来，不再拘泥于长生之题，“‘鬼’这个字从造出那日起，便是灾祸疾病的意思。但加了个‘神’字又另当别论了。”

“天上的东西？”青奴正了正身子，想起了那瘦削鬼阴侧侧的笑。

老道士手边的茶水已空，楚沧听得着急，怕他去叫小道童反而拖沓，径将自己那杯推了过去，谁知手上力气大了些，直接将茶水洒在了地上，这地活了一般，咕嘟嘟将茶水吸了进去，一滴不剩。

楚沧用手摸了一下地，一切却又恢复如初。

对方还是悠然坐在蒲团上，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继续解惑，“道理浅显易懂，若是神便不可能是鬼，若是鬼，又怎么有个神字。所以那是骗了神，又害了鬼的东西。”

青奴侧着头看着室内发生的一切，喜厌不明地思忖着，“这么复杂？不是神就是鬼，还有什么？”

“你又是何处来？若是鬼，我不一定容你在此。”老道士的拂尘安静地躺在一旁。

“道长，我糊涂了。”青奴无奈道。

“你们没见过《神鬼策》自然糊涂，见了就明白了。”地面缓缓将刚刚消失的茶水吐出，漫延至楚沧脚边，一切有些熟悉。

楚沧往后退了些，忙问：“道长见过？”

“很多人都见过，这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师兄下山前还将观内那本带走了。”

青奴见周遭温度骤降，寒冰之气愈发浓重，起身将楚沧唤了出来，“别问了。”

“不过一本起居录罢了……”老道长倒是没他们这般惊惶，对着下面念叨：“不急不急，再容我些时日。”蒲团下流淌着数道人影，听他说完鱼一般散去了。

静尘道长轻抚额头，瞬间又苍老了许多，深深无力地对楚沧说：“务必再留些时日，万一……你想得通……我也不至于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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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衣女鬼还和往日一般细心擦拭自己引以为傲的容颜，高坐在秋枝上，这树枝却全然没有摇动。

“碍眼。”

金泥不化骨则尽心尽力钻研这泉冢该从何处开挖，听见头上红女的话，心里不舒服道：“你说说你，说话咋这么难听，我哪儿就碍着你了！”

美人头从上面落下，正好落在金泥白骨头上，“我又没说你。”

说着往下看去，“动作再不快点，那老头子就要去当阎王了。”

金泥不化骨厌烦地摇了摇头，奈何这红女的头镶嵌在他头上一般，甩也甩不掉，“他当他的，又不碍事。”

“新阎君继位，前后事这么一交接，免不得清算些前尘往事。就你挖那几个洞，都给你堵上，你不嫌累，我还嫌累呢。”

金泥不化骨琢磨了一下，不信道：“我挖哪里，除了你们几个谁能知道，要知道早就来人管了，你就骗我这样的老实鬼。”

美人头终于挪了下来，和他平视道：“你信他们不知道？不过是有人不想管罢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钻个空子给这三界添点腥臭罢了。”

金泥不化骨挠了挠头，“说什么呢，你说我臭？”

红衣女鬼摇了摇头无奈道：“挖你的吧，什么都不懂——”

手上继续动作，嘴里却不停，金泥被那挖洞的动作甩了一地，“还说我，你不也是找你那情郎找了十几年了，姓什么来着，许？”

青枫伞被低低撑起，将那脖颈处正好盖上，美人头层层攀附，终于回到本位，“谁说我没找到，早就找到了，他……也找到了我。”

不化骨虽然不满她平素里的嚣张跋扈、阴狠毒辣，好歹有个共同的前程，忍不住恭喜道：“好事好事，竟然得个圆满，那你怎么还丧着脸。”

“纵然轮回，他将我忘了，却仍娶了个和我相似面孔的女子。”伞被擎的更低些，金泥不化骨终于看不清她的表情。

“现身相见，你又不是不会这法子。”一锄头下去，正与那地下泉涌处相接，通了——

红衣女鬼纵身而下，纤细的手指在唇边掠过，细密的吸吮了一番，回味道：“这法子当然用了，他叫唤得那般凄惨，说我——吃了他发妻——我怎么会吃了她呢，嚼一嚼又吐了，恶心！”

金泥不化骨这面上做不出太多表情，干呕了几声：“你这婆娘，非要把你心尖尖上的人吓死才罢手吗？”

红衣美人笑了笑，赞许道：“这次你倒聪明了，竟然猜到他死了……”

“我是倒了什么霉和你们一起……要不是……唉……”

鬼面伞在月下转着圈，花舞一般，转哀为喜，显得异常轻松，“知道了这法门，这黄泉妙处，生死又算得了什么呢，等下一次轮回，我早早去寻他，总能得个好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