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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倒要看看你们马车里坐的是谁!”少女一身红衣,鲜丽夺目,人如其色,只是面上带着若有似无的哂笑。这种神情,贺融很熟悉,他们兄弟几人刚去崇文馆上课,那些自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长大的世家子弟,就对他们露出这样的神情。没有赤裸裸的挑衅,但轻慢与藐视却已尽在不言中——纵然皇长子回到京城,但十一年的流放不容忽视,皇帝不可能让一个流放了十一年的人当继承人,加上贺泰原先资质就不出色,没有人觉得他会脱胎换骨,大放光彩。贺融拱手道:“家仆鲁莽,是我们不对,冲撞马车,也是我们的过失,唐突失礼之处,还请主人家勿要见怪。”他所面对的方向,正是旭日照耀的东方,光线刺目,贺融禁不住眯了眼,在少女身上停留的工夫就略长一些。看在少女眼里,却是贺融轻佻的表现。她不由大怒:“有什么样的仆从果然就有什么样的主人,一家子都不是好东西!”贺融被她骂得莫名其妙,不由皱起眉头。马车里头的袁氏和贺嘉被惊动了,探出头来询问:“怎么了?”少女冷笑:“带着女眷,还敢这般轻佻无礼,不是说你们家大有来头吗,把家门报上来!我今日倒要看看,京城哪户高门世家,能出你们这种主仆!”袁氏下了马车,款款行礼:“这位小娘子,我们马车冲撞了你们,是我们不对,方才三郎也向你们道歉了,改日我们再上门致歉,既然没有伤到人,不如就此作罢,你又何故出口伤人?”少女指着贺融:“你问他,方才一双狗眼不怀好意地在看什么!”忍无可忍,贺融没再客气,冷冷道:“我能看什么?看你刁蛮撒泼的模样,看能不能回去画下来送给你当镜子照。”这样毒舌,哪个姑娘家受得了?袁氏哭笑不得,扯扯贺融袖子,示意他别再说了。少女果然气得脸色通红:“阿木,给我把他们狠狠打一顿!”“安安!”马车里传来一个女声,柔和中隐含权威。“过来。”少女不情不愿走到马车边,便听里面那女子道:“别玷污了佛门净地。”“可他们冲撞了我们!”少女提高了声调。“您没见那瘸子,方才还一直盯着我瞧!”这时贺嘉也下了马车,走到这边来:“这位小娘子,我们一家刚到京城不久,诸事不通,冲撞了你们的车,很是过意不去,还请见谅,我三哥素来是正人君子,方才应该是误会。”同为女子,她的解释令少女稍稍消气。少女再看贺融,不由冷哼,又骂了一句:“人模狗样!”贺融面无表情,连话都懒得说,只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道我是狗,那你在跟狗说话,你自己不也成了狗?贺嘉很生气,三哥向来疼惜她,她怎么能坐视三哥挨骂,一股恶气陡然自心底往上涌,迫得她忍不住也气红了脸:“你骂谁!”刚刚在马车里,袁氏认出了对方马车上的徽记,并告诉贺嘉,那是谯国公李家的马车,高门名阀,又与皇室联姻,比他们这种落魄皇孙要值钱多了,难怪这么傲气,也的确有高傲的本钱。贺嘉以为三哥也是看见徽记,才打算忍下这口气的。少女冷笑:“骂你三哥,怎么着?就冲他方才的表现,我命人挖了他的眼珠子,也无人敢说什么!”贺嘉气得嗓音都变了:“你敢动我三哥一下,陛下也不会放过你!”他们怎么说也是当今皇帝的亲孙子,士可杀不可辱,连流放房州时,也没人对他们说过这样的话。贺融按住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动怒:“何必与她废话,走吧。”他让贺松与文姜护送庶母和妹妹先行一步。少女待要发作,却见马车内的女子扶着婢女的手下了马车,警告道:“安安!”对方看年纪,应是少女的长辈,发髻轻挽,风韵犹存。少女顿足:“姑姑,他敢出言无状!”贺融没理会少女,而朝女子拱了拱手:“方才唐突了,抱歉,改日定备厚礼登门致歉。”女子微微颔首,柔声道:“无妨,我这侄女有些鲁莽,诸位慢走。”见对方转身离去,少女恨恨道:“姑姑,您就是太好性子了,对这等登徒子,怎好轻易放过!”女子:“方才没听那小娘子说的话吗,你当对方身份低贱?就算他们有错在先,也已再三道歉,好了,不必斤斤计较。”少女狐疑:“京城高门子弟,哪里有像他们这般落魄的,就算是官员家眷,我们也没必要息事宁人吧,谯国公府何曾怕过事?”女子微微一叹:“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你以为对方一时落魄,难不成一世都落魄?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好啦,一桩小事而已,你这脾性就是太烈了,难怪你娘要你跟着我住一段时日,看来不把你调教好,我也没脸将你送回去。”少女瘪瘪嘴,终于消停了。四周人声鼎沸,这段小小的插曲并未引起周围多少人驻足围观。贺家人并未在寺庙待多久,上完香,将手写经书拿去给大和尚开光,一家人就回去了,因着方才发生的不愉快,袁氏与贺嘉也没了想要逛街的心情。回去的路上,贺松不敢再轻易说话,生怕惹恼了贺融。马车途径西市,贺融让贺松停下,又对他们道:“在这里等我。”众人不知他要做什么,过了片刻,就见他带着几个油纸包回来,递给贺嘉。贺嘉这才知道贺融是下去给他们买吃的了,蒸腾香气令最后一丝不快也抛诸脑后,她眉开眼笑:“三哥,你可真好!”她是贺家唯一的女儿,兄弟们对她都很友爱,但换作别的兄弟,未必有这份细心。贺融:“留些给五郎和七郎,别全吃光了。”贺嘉已经拎起一块酥肉塞入口中,又分了些给袁氏和文姜,一边含糊不清道:“回家都软了,我帮他们多吃些!”贺松凑趣笑道:“三郎对兄弟姊妹可真好!”贺融淡淡瞥他一眼,贺松缩了缩脖子,立马将后半截话都吞回去。“贺松,方才在外人面前,我不欲多说,你应该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吧?”贺松嗫嚅道:“小人方才不该自作主张,给主家惹麻烦了……”贺融:“不仅是自作主张,你是来了京城之后,骨头都轻了好几两了,以为我们是皇子皇孙,便可纵横京城,肆无忌惮?方才对方是因为有个讲理的长辈,才没将事情闹大,若是闹大,我们势单力薄,庶母与嘉娘就只有吃亏的份,她们若受了伤,你担得起责任么!你若是想摆皇子家人的架子,还是趁早歇了这份心,回头我就禀明父亲,将你送回竹山去,我们家用不起你这样的!”他的音量不高,却字字如刀,说得贺松抬不起头。“您教训得是,小人知错了,小人再也不敢了!”贺松吓得变色,当即就要跪下求饶。贺融却将人一把拽住:“大庭广众,无须你在此表忠心,免得旁人以为贺家苛待仆役!贺家记着你在困顿时这份患难与共的主仆情谊,你也要记着谨守本分,别出了贺家大门,就在外头狐假虎威,败坏父亲的名声。”贺松心里又是害怕又是羞愧,说不出任何辩解的话,只得湿了眼眶,连连道:“小人记得了,小人再也不敢了!”马车内,贺嘉对着袁氏和文姜吐吐舌头,悄声道:“三哥恩威并施,好有威仪啊!”袁氏笑了笑,她也觉着郎主的性子有时过于软弱,大郎二郎等人,心思又不在这上头,其他人,说了未必有效果,未必令人信服,这些话,只有三郎能说,也只有三郎说了,才能震慑贺松。这时他们还不知道,贺泰从外头买回了一件令所有人惊掉下巴的东西,并且已经在家里掀起一场波澜。作者有话要说:与正文无关的小剧场:贺僖见贺融轻易请假,心里很羡慕。隔天上课上到一半,他捂着肚子:哎呀先生,我肚子疼!学士走到他面前:吃坏了东西?贺僖痛苦:应该是……能不能让我……学士:可以!贺僖大喜,站起来往外走。学士扯住他:你干什么?贺僖:您不是说可以请假吗?学士冷笑:我是说你可以带病上课,当我看不出你装病呢?贺僖不服:为什么三哥也装,就没人看出来!已经下学的贺穆等人,以及从北衙下值归来的贺湛,几兄弟正坐在厅堂之内,看着一幅展开来的画作发呆。贺泰得意道:“钟繇的真迹虽然难找,可功夫不负有心人,终究还是给我找到了,如何?”贺穆合不拢嘴瞪了半天,好不容易咽了一下口水,艰难道:“父亲,您怎么确认,这就是钟繇的真迹?”贺泰:“柔中有骨,细腻潇洒并存,无论从字迹还是印章,的确正是钟元常手书,为父昔年在宫中仔细观摩过钟繇真迹,要辨认出来并不难。”他信誓旦旦,贺穆放弃继续纠结这个问题,转而问起最关键的:“这样珍贵的手书,恐怕价值不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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