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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黄满志就在休息室洒水、扫地、搞卫生。看着里间屋里韩啸波、邓子聪两个人酸的工作服,皱着眉头。谢春鹏来了,帮着在院子里打扫落叶、烟蒂。冯旭晖坐在办公桌前,誊写着记录本,把先一天在草稿本上的记录,认认真真地抄写在记录本上。看着冯旭晖鼻梁上架着的眼镜,黄班长从工具房拿了一个崭新的台灯。插上插座,“叭”地一声,灯光雪亮。冯旭晖的眼睛眯着,说光太强。黄满志就调节旋钮,光线就暗了一些。
阳胡子在院子里的枕木上练着鼓点子,进来看到明亮的台灯,故作惊讶地说:“哎呀,班里添了大件了,这么高级的台灯。看来,我们这里要出大明星了。”
黄满志笑着说:“你就晓得大明星,阿旭还没找对象哩,不要鼻子上顶着两个瓶底子去相亲呀。”
“阿旭都成了‘保尔式好青年’,还不是大明星呀。哎,有文化有知识确实是吃香呀,这不,抄写记录本也抄出来一个先进典型哩。”阳胡子逗趣道。
冯旭晖看了阳胡子一眼,一板一眼地说:“我跟你说,莫说我现在不是什么先进典型,就算真的树我,我也不要。”
黄麻子看冯旭晖一本正经的样,开导说:“你别理他们,他们是逗你,喜欢你才逗你呐。要经得起逗,不理他就行了。”
总是跟黄满志对着来的赵秀才,果然站在对立面唱反调,说阳胡子最应该得这个“保尔式好青年”荣誉,他既是副班长,又是铁路工十八般技术样样拿得起放得下,而且在工务段干了七八年……
话没说完,被阳胡子打断了。“喂,你这个老猴子,损我是吧。我们几个战友,有门路的都走了,留下我这个混世宝,陪着你们玩枕木。”
“不是‘保尔式好青年’吗?不是‘一对一’吗?不是帮落后分子捣固号子吗?不是帮着抄写‘安全须知’吗?干脆呀,帮着把衣服也洗了吧。”邓子聪听到黄满志在损他跟韩晓波,阴阳怪气地说。
“谁呀?”赵秀才听到了一半,就问:“哪个妹子来洗衣服?帮谁洗衣服了?大喜事呀。”
邓子聪纳闷地问:“妹子来洗衣服怎么成了做好事?学雷锋是吧?”
赵秀才拍了拍邓子聪的脑袋,作古正经地说:“都说你小子脑瓜子活,哪个妹子愿意学雷锋帮你洗衣服了,你想一想。”
邓子聪恍然大悟地说:“哦——明白了,就是这个妹子对你有意思了。”
赵秀才巴哒着水烟,不动声色地点点头说:“还是不蠢吗。这还不算大喜事吗?”
阳胡子一听,马上来神,接了一句:“可惜不是真妹子,是假妹子。”
“嗯?哪来的假妹子。”
“就是那个皮肤白嫩白嫩像豆腐一样的,看着就想捏一把的那个……”
赵秀才心里明白阳胡子所指的是冯旭晖,原本一唱一和的演着戏,寻开心。突然把脸一收,对阳胡子说:“铁路工里边个顶个都是爷们,没有假妹子。即使皮肤白嫩,那也不是娘们。你也看出来了,干活是好样的。怎么识别贵人老夫叫你一招,有一种人叫‘男生女相’,这可是大富大贵之相。”然后举例说明,有历史上的名人,也有现实生活中的人,叫阳胡子连连说,长学问了。
其实,班里的人都明白阳胡子的所指。邓子聪说:“你还不知道吧,冯旭晖是什么‘保尔式好青年’哩。”
“鬼扯脚,才来几天就‘保尔式好青年’。人家保尔是在战争年代流血负伤,建设时期积劳成疾,始终在劳动的第一线,有钢铁一样的意志……”阳胡子没说了,因为大家伙看怪物一样的眼神,让他不得不停了下来。
“啪,啪。”赵秀才突然鼓起掌来,然后说:“这才像个副班长样,看来,每天早上学习《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还是有效果的嘛。”
此时,韩啸波进来了,嬉皮笑脸地说:“故事开始了?”
休息室里突然哄堂大笑,气氛恢复到班里平常的样子。冯旭晖正讨厌的话题,由此结束。他感觉到了,保尔式好青年的典型,引起了班里的不平衡。一开始,冯旭晖就意识到不能去当这个典型,倒不是什么“见荣誉就让”,而是背后涉及韩啸波“垫背”。所以,他当时就“让”给了谢春鹏。至于阳胡子的反应,似乎也有其道理。
让冯旭晖一直如坐针毡的,还有赵秀才虽然对黄班长剥夺他抄写记录本一事耿耿于怀,同时对冯旭晖也偶尔阴阳怪气讥讽一下。不过,阳胡子“难”,赵秀才为冯旭晖“解难”,让冯旭晖觉得,赵秀才的夹枪带棒,并非针对他冯旭晖,而是黄满志。这两个人或许就是一对“冤家”,唇枪舌剑当饭吃。冯旭晖只是一个“棋子”,一杆“枪”,被他使着耍着。
他们之间斗嘴巴皮,冯旭晖夹在中间很不舒服,有时候简直是明火执仗的,让冯旭晖多次跟黄满志提出交出记录本,黄满志没同意,韩啸波也说“不但不交,而且还要写得更加好”。
一天,赵秀才就说:“有什么好抄写的,纯粹是‘糖抹鸡屎面上光’。非要这么漂亮、工整干什么?工人大老粗,把活干好就是天职,讲究那么多。”
黄班长说:“当初让你抄写,没见你说,如今不让你抄写了,就是形式主义。真是的。”
“形势不一样了,那时候是党群活动多,如今一切以运输生产为中心,门口的铁牌牌上那么大的横幅,当图画看了?没进脑子。”赵秀才一点都没动真气,慢悠悠地说。
“党委要求两手抓,思想工作、运输生产都要抓,你不是党员当然不清楚……”
“嘿嘿,我没那觉悟,我原先是冲着那待休去的。如今,没有待休了,还抄个什么劲呀,是不是呀。”赵秀才似乎还要得到大家认同一样,朝周围说一圈。即使没人附和,估计也不会有人跟他唱反调。
“你少在年轻人面前挑事,过去你就是自私!利用待休好去打理你的血鸭店。”
“请你不要上纲上线好吧?我怎么就自私了?我工作完成了,顺便养活老婆孩子有错吗?”
“嘁,就你有老婆孩子?老婆孩子在农村活得好好的,谁叫你非要弄到城里来!自作自受。”黄满志说话的时候,并不看着赵秀才,而是看着面前的记录本自顾自说。
阳胡子嬉皮笑脸地说:“我说,黄麻子,就事论事,老猴子精着哩,把老婆孩子弄过来,每日锅里有煮的,胯下有杵的,过的是正经日子。看看你们这些老屁股呀,喊是有家的人,过的却生活跟我们单身汉有啥区别?前世作孽了。”
黄满志白了阳胡子一眼,说:“人家就是农村人,就应该待在乡里,城里有像样的家吗?房子没房子,工作没稳定的工作,临时工一个。城里人看不起。”
赵秀才轻蔑一笑,说:“我的一双儿女,绝对不会待在那个落后封闭的山村的,困难是暂时的。”
“走,干活去!”班长黄满志别的话没有什么权威,但是这一句“干活去”,不管你心里服不服,你就得乖乖地跟着出去作业。
其实是这个话题让黄满志不舒服了。他也是“半边户”,老婆孩子在老家,关于是否让老婆孩子到城里来,大家有过争议。他是不主张让老婆孩子进城受罪的,当年过苦日子时,农村守着一亩三分地,吃饱肚子总该没问题,他得给自己留条退路。再说,他有一个女儿,在学校时就以有个在城里上班的爸爸为荣,挺好的。如果进了城,女儿反而成了城里人眼里的“乡下宝”,低人一等似的,不舒服。
当然,后来的很多事实证明,尤其是赵秀才一家子的小日子,让班里的老爷们很是羡慕。尤其在赵秀才的血鸭店,看到他老婆夏菊英丰腴的身材,想到赵秀才吹嘘夜夜当新郎的臭德行,他就说不出的反感,遇事就怼。后来自己反思,是自己在家属进城的观点上动摇了,有些后悔自己的固执。他可以学着赵秀才那样把老婆孩子接来,但是那岂不是认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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