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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监工死盯着自己脚尖,一动也不动。众内监也都低下头去看砖缝。
见此情景,汤典簿心里一凉,怒气反而更盛,一把从椅边的小几上抓起茶杯猛力掷到地上,看砖缝的内监们耳畔一声脆响,眼前的砖上蹦进几片碎瓷,不免吃了一惊,愕然抬头,有的看汤典簿,有的看曹监工。
“看什么看!你们都是木头么!快拉这两个刁妇下去打!”汤典簿大声嘶吼,嗓子都要冒出火来。
两个值殿监调来做杂活的小内监犹豫着挪步,缓缓走到纾锦宛和贞锦依身边,忽听门口一个尖锐的声音:“慢着,这时候不做事,都站这儿闹腾个啥呢?”
一名青衣内侍随声而入的,众内监认得是姓杨的长随,顿时松了口气,两个小内监也停步肃立。
杨内侍进了门即侧身立在一边,紧接着,一个头戴纱帽、身着油绿撒摆袍子的内监踱着方步进得院来,正是织锦司设立之后才从织缎司调过来主事的黎掌司。
他身后还尾随了好几个有品级的内监。
汤典簿忙小步急赶着迎上去,口称:“黎爷安好!”
黎掌司并不看他,自顾走向正屋厅堂,话却是对他说的:“这些可都是钦点来办差的织锦高手,又都是柔弱女子,怎么好才来几天,就喊打喊杀的。”
黎掌司是背后有大后台的人,汤典簿自然深知,哈着腰将他迎进去,回身将房檐下自己方才坐过的椅子用袖子拂了几下,请他坐下,这才轻声道:“回黎爷,这些织工借口咱们的织机不好,想要怠工,这两个是领头的,卑职小惩大戒,也是想让她们知晓些王法。”
黎掌司正襟端身坐下,仍不看他,挺直腰板轻笑道:“典簿大人好大势派,要正王法,却也得看时候儿呀。如今冬祭、元日、元宵,还有娘娘的封后大典,好些件大事正等着她们手上出活儿呢。这要是打伤打残了,你上哪儿再找这一拨一二等的匠人来织锦。”
说到这时才斜了他一眼,接着便移看眼看曹监工:“老曹,你告诉你们典簿大人,这几位都是什么人呀。”
曹监工年纪比黎掌司大,进宫也比他早,却不敢在他面前摆老资格,肃手应声“是”,随即一面挨个指着纾锦宛等人,一面朗声道:“这几位江安锦官院荐来的,这两个是良氏机房的纾锦宛、贞锦依,乃是同门师姐妹,去岁太后千秋,江安贡上的三匹纱罗锦便是出自她二人之手,太后亲赞‘巧夺天工’的。
“那两个是荆右荐上来的,曾织造如意锦扇,皇后和丽妃德妃都爱不释手。
“这两位亦是江安荐来的一等工匠,属罗氏机房,最擅织造翟衣……”
他不仅懂行,而且认真做过功课,在这批织工到来之后,曾按着名册一个个核对过,对这些人擅长的手艺、过往功绩都历历如数家珍。
不但黎掌司听得点头,众织工也不禁心生佩服。唯有汤典簿在寒意侵人的深秋天气里听得一头汗。
待曹监工将特别出色的几个织工的身份来历说完,黎掌司才抬了抬手,曹监工便立即打住。
黎掌司笑着扫视着众人道:“你们瞧瞧,这才是懂行又会办事的样子呢。宫中就该多些这样儿的能人,才不会把皇家的差事办砸啰。”
跟着才正眼看向汤典簿,轻言细语道:“典簿大人,依咱家看,你这典簿的位置,该让让贤了吧。你还回尚衣监管你的鞋袜去,那才是你懂行的事儿呢,你说是不?”
汤典簿哪敢同他顶嘴,连辩解都免了,只连连哈腰:“是是,黎爷说得是,卑职这就缴了差事,还回尚衣监去。”
斜眼瞄到曹监工似笑非笑的面孔,心头总算回过味来:这回真是叫内染织局的人和织工们联手给坑了呀!
汤典簿心中又悔又气,面上却半分不能带出来,恭恭敬敬向黎掌司行了礼,灰溜溜退出,边走边听得身后黎掌司带着几分刻意地安抚众人,连原本尖锐的嗓音也变得柔和:
“各位高手巧匠勿忧,有些什么难处只管说来。织锦司虽是新设,咱家和新任的曹典簿也是做过多年织造的,其中甘苦多少晓得些个,大伙儿一块儿想法子,总要顺顺当当把这趟差事办得光鲜……”
黎掌司还真是说到做到,况且他的能量也比别人大些,没多久就叫了工造局的人来,还传了做杂役的答应太监搭手,把织机给搬去了外城。
还依着刚刚从监工升上来的曹典簿的进言,直接就在北直门外找了两个紧邻的院子打通,将织锦司挪了一半儿过去。
那里靠近北门内码头,外来朝贡以及为皇城运送物品的船只都在码头出入下货,要什么东西,或人员进出都较为方便。
且黎掌司知道贞锦依乃是创制纱罗锦的,又听她所言将桐师傅召来改造织机,便将她和纾锦宛二人头一批移过去,并吩咐对她们要多加照拂。
因他一番关照,众人在外城的衣食用度皆比在里面好了许多。
外面请来的木匠加上桐师傅师徒共同努力,不几日就将两台大花楼先改造了出来。
然而上机一试,丝线断裂的毛病虽比之前有所好转,但仍不能与在江安时相比。
黎掌司这时也有些着急,本想让她们将就织起来,但贞锦依等人回说,虽然可以勉强成匹,但这样织出来的锦瑕疵太多,花色也不能随心所欲,无法满足大典时的需求。
曹典簿又将织缎织绸的工匠中工夫特别好的找来一同商量,众人交流一番,终于找到丝线易断的真正原因:
京城天气干燥,深秋之后更是干冷,而南方出产的丝线只有在水润温暖的地方,才能保持韧性,从而适应繁复的织造手法,到了这里就水土不服,失水干裂,过于复杂的织法便无法施展。
黎掌司从织缎司平调过来,原是黎大监正特意照顾,因大典用锦远重于绸缎,做得好了就是一份大功劳。
哪知织造才一开始,竟遇上这样的事,功劳没得着,怕是要先得个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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