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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珍珠忍俊不禁,扑哧一下笑出声。此际连一旁的慕容林致听了,肩头微动,也在暗自发笑。
“什么事这样高兴?”李俶边说边走进室内,抬目举手间意气风发,显见战事告捷。
沈珍珠站起身,掩口低笑,欲将长孙鄂方才之话复述一番,临到嘴边,到底咽入肚中,说道:“先生说你脚下长了风火轮。”
李俶蹙眉道:“那又怎样?”
“来得这样快!”沈珍珠轻笑弯腰,却在李俶身后看见一个人,笑声立即停下。
她肃容,压低声音对李俶道:“他为何来此?你怎能带他来!”
李倓却是一步步踏进,一双眼倒似生了根般,生生盯着慕容林致捣药的背影。今日子时至辰时,他与郭子仪内外夹击,大败安守忠部于大和关外,夺得数月以来首功一件,身上甲胄方卸,须发不整,有几分劳碌之色,刚从大和关归来,不及拜见陛下就随李俶匆匆赶至此处。
沈珍珠紧锁眉头,眼中对李俶尽是责怪。李俶微有歉意的拉拉她手,示意跟他先出去。沈珍珠摇头不肯。
慕容林致却在这时转过身。
她翦翦明眸往在场诸人一一扫去,所着处浅淡均匀,总是她那疏离淡漠的仪态,长孙鄂、李适、宫女、李俶、沈珍珠,在她眼中,宛若都是一般无二致的人儿,最后,将浅浅目光落在李倓身上。
李倓仿佛是咬着牙根,与那轻风拂水般的目光遥遥对视。四目对接瞬间,惊涛骇浪掀地而来,太阳穴卜卜直跳,宛若看到她眼中痛楚如锥,狠狠刺向他,令得他哽痛不已,随即蔓延,无处不在。又宛若只是错觉恍惚,细细看去,她眸中波澜不惊,漠漠然对低声道:“公子有礼了。”
平地一个焦雷。记不清多少个日月以前,洛河流淌顺畅欢快,她意态高雅,乘舟飘流而来,与他所对第一句话,可不正是这句?
李倓脱口唤道:“林致——”
慕容林致已经转回身继续捣药,听了这一声唤,回头,扬眉,面无表情:“我似乎不认得公子——”李倓全身僵直。
“哇,哇——”李适不失时机大声哭叫,击破室内的宁静和尴尬。
沈珍珠忙从长孙鄂手中接过李适,见他小脸通红,撅着小嘴,一副委曲不过的哭相,一入她怀中,哭声渐小。沈珍珠暗自诧异,抬头却见长孙鄂笑容古怪,连连朝她眨眼,不禁嗔怒,暗道你要解围,却要掐痛我的孩儿,真是岂有此理!
长孙鄂站起身拍拍衣裳,随口道:“殿下,你这个儿子当真是磨蹭人,一会儿哭一会儿叫的……”边说边叹气摇头,看得沈珍珠牙痒痒。听他又说道:“正好你们兄弟都来了,有事要跟你们说,出去说罢。”说毕,负手就往室外走,李俶顺手一拉李倓,李倓“哦”了声,如梦初醒,木木的跟着走。
李适哭声渐止,却不肯离开母亲怀抱,沈珍珠呢喃低语,吟唱吴兴小曲,哄得半晌,才让他安然入睡。
慕容林致放下木杵,姗姗走入内室为陈周换药。
沈珍珠将李适放于宫女手中,想着长孙鄂与李俶兄弟的谈话也该结束,往室外走去。
屋外水井旁,长孙鄂与李俶还在说话,严明远远伫立守卫。
李倓与长孙鄂、李俶相距甚近,却仿佛没有听他二人说话,心不在焉,仰望天际一抹残阳,不知在想些什么。
长孙鄂见沈珍珠走过来,微笑着拍拍李俶的肩膀,又说了几句话。隔得远了,听不清,倒是最后一句送到了沈珍珠耳中:“林致天姿聪颖,兼且好学不倦,他日之成就,必定在我之上。”她听了自然喜悦不已,李倓听到,只是沉默不发,意气十分低沉。又听长孙鄂道:“陈周之伤已无碍,老夫与林致明日便拟离开凤翔。”
沈珍珠见李倓模样,仍旧深觉其可气可恨,无可怜悯之处。想起慕容林致身负之耻辱苦痛,实非常人可以想象,如今李倓虽有悔悟,再念旧情,又有何用?若以她换作慕容林致,今时今日,也必定不能原谅李倓。所幸慕容林致记忆未复,已有自己天地人生,再也不能受李倓干扰。夫妻之道,若存裂痕,并非全然不能补救重圆破镜。只是李倓与慕容林致的鸿沟有如天堑,怕是无法逾越。她虽舍不得长孙鄂与林致离开,但这却是林致避开李倓骚扰惟一之办法,只能忍痛相别。
一路回行辕,李倓默然无语。
李俶道:“我已告诉过你,她仍未恢复记忆,你终可死心了?”
李倓面容在残阳余晖映射下,金黄而昏暗,甚且添了沈珍珠从未见过的温切和忧伤,“我是既盼她记得我,又怕她还记得我。王兄,这世上若有后悔药可买,我定不惜一切买来喝下。”
李俶却是牢牢携着沈珍珠,一时低声问她饿否、累否,一时问她走得是否辛苦,因怕引人注目,他们往返此山林均未乘车备轿。沈珍珠笑嗔李俶何以如此啰嗦,李俶脸色一沉,故作严肃道:“若这世上有两个你,我便不用这样操心了。”
“嗯,”沈珍珠眼波一转,正色道,“这个提议甚好。”
“怎么甚好?”李俶奇怪的问道。
“若有两个我,那让其中一个日日听你叨唠啰嗦,另一个落得清闲自在,岂不是甚好。”
她温婉的笑。
也从吹幌惊残梦
刚交亥时,李俶从元帅府返回,进门便道:“今日闷热难当,准要憋出一场大雨。”沈珍珠想着若今夜下场大雨,明日长孙鄂和慕容林致倒好赶路,说道:“雨后清凉,长孙先生赶路舒畅,甚好。”
像是证实李俶的推断,话音刚落,半空里春雷轰鸣,狂风骤起,一时室内室外门窗“乒乓”乱响,内侍宫女们叫唤着关闭门窗。瞬时大雨瓢泼,闪电如长空利刃,泛着淡紫色光芒,穿透云层和窗棂隔断,“劈喳”一声霹雳,在沈珍珠身上划过一道寒光。沈珍珠情不自禁一哆嗦,那边厢,已隐隐听到李适的哭叫声。
夫妻二人步履匆匆,正待去看护儿子,室外靴声霍霍,风生衣瘦俏身影闪现门口。李俶微有耸目,要知风生衣在刑部任职,本是绝不能入行宫,只是李俶为防有事,私授一块腰牌予他,嘱其除非十万火急,万不能使用。
风生衣神情极为焦虑,上前一步沉声急促禀道:“请殿下速去救建宁王。”又一声惊雷劈空,穿金裂石,沈珍珠头脑迷茫如晕。
“怎么回事?”李俶在问。
“属下不知。只晓得陛下已赐下毒酒,由李总管亲自去元帅府向建宁王颁旨。此时,怕已将至元帅府。”
沈珍珠见李俶脸色顿时煞白,一缕子冷汗由发际慢慢渗出来,她从未见过李俶这样心慌意乱,一时也就吓住。李俶手一沉,重重撑在门上,似是努力平息这一阵突发的慌乱,随即咬牙沉声道:“快,我们走。”说话中,疾步如风,连风生衣暂且抛在后头。
此时雨愈发忘形得意,倾泻如河水肆虐,沈珍珠立即回过神,大声唤道:“取伞!”几个伶俐点的宫女早备好伞在旁,听了她的话立即递上。她一把夺过,急匆匆往李俶去处追赶,严明立即紧紧跟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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