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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大鹏和曾红棉是一对夫妻,家住三水村。
说起三水村,那可真是一个落后、封闭的山村,村里只有一百多户人家,屋子都是用石头砌成的墙。村民大多都是七老八十的老头老太,或是那些打了一辈子光棍的中年男人,要么是在村里照顾他们年迈的父母,要么便是在镇子里找不到相好、也过活不下去的二流子。至于那些年轻的后生,都被送进城里打工或是念书去了。
孔大鹏和曾红棉夫妻俩的孩子也是这样。今年十来岁,被夫妻俩供养着,花了全家所有的积蓄,在镇子里念书,只希望有一天能考出个好名次,上上大学,那他们全家便翻身了。
孔大鹏的母亲是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太,牙掉的没剩几颗,耳朵坏了,眼睛也不慎灵清,整日便坐在家门口,摇着蒲扇,渡过剩下的年华。
夫妻俩为了照顾这老太太,只能留在家中,耕耘着家门口的田,以此为生。
于是,年轻时再漂亮的人也被太阳晒去了青春,皮肤黝黑粗糙,就连脊背也微微弯驼,手脚上都长满了茧,老得比同龄人都快。
四月下旬时,天气已经热起来,夏天快到了。
山里植被茂盛,三水村还没有那么热,但站在太阳底下依旧叫人热汗涔涔。
孔大鹏和曾红棉在地里干活时,见到一个陌生的年轻人朝他们走来。
那人明明是个男人,却留着长头发,身穿电视剧里那般的宽袍大袖,皮肤在太阳底下白得发光。乍一看,像个身材高大的女人似的。
带着竹子编成的斗笠的曾红棉眯着眼,看清那确确实实是个人,便立刻拍了拍弯着腰的孔大鹏,“哎!你看,那是谁啊?”
“啊?什么谁?”
孔大鹏站起来,抬头张望几眼,才看见了人。
他仔细看了看那年轻人的脸,是他从未见过的漂亮,别说是个男的,就算是女人,在孔大鹏见过的人里也没几个比他更俊的,于是一时看直了眼。
那年轻人朝他们走来,曾红棉高声问他:“你哪个?找谁?”
年轻人说话,但却带着浓浓的口音,他说他在山里迷了路,好不容易找到人家,希望能在这里歇歇脚。
他们便认为这个年轻人是城里来的游客。现在日头这么大,年轻人被太阳烤的脸颊发红,眉毛皱起,辛苦非常的样子。两人便动了恻隐之心,互相一商量后,孔大鹏便对他说:“行,你上俺们家去吧!”
夫妻俩引那外乡人回到家。他们院子里养条大黄狗,那大黄狗一见那年轻人便汪汪狂吠起来,曾红棉手执着锄头要去打它,谁知她手还没抬起来,那大黄狗忽的像是见到恐怖的东西似的,两腿夹起,屁滚尿流地冲进了屋子。
屋门口坐着那满头白发的老母,曾红棉大声叫她:“哎,阿妈,有客来了!”
那老太太耳朵真是不好了,让曾红棉重复喊了好几遍,才听清了话,然后看见了跟在夫妻俩身后的外乡人,颤巍巍地站起来,迎了上去。
那外乡人比她高许多,她便只能仰着头,抓起外乡人的手,仔细打量他,嘴里絮絮叨叨地说:“哎哟,后生哥哪里来的?找俺们大鹏么?今年多大了?……”
她问一句那外乡人便答一句,但两人一个耳聋、一个口音重,结果各说各的,一个也没能听进去。
“你先进来吧!”
曾红棉赶紧叫那外乡人进屋。她走进家里,拿出一只表面布满划痕和磕损,但干净的搪瓷杯,倒了杯水放在桌子上。
他们家中如同其他户农村家庭一样,老旧、破败,一张木头制的四角桌、两条排凳、一张柜子,顶上吊着一只钨丝灯泡,墙上挂着红艳艳的日历和一排旧相片。
可那外乡人却是感到新奇似的,四处张望,然后被引着坐到了凳子上。
杯子里的水是早上烧的,已经凉了。那年轻人捧着搪瓷杯,喝完了水。
他大约是真的渴了,喝完后露出意犹未尽的表情,曾红棉连忙给他再倒了一杯。
孔大鹏也坐下来,问他:“你是来山里做客的么?怎么会在山里迷路?”
那外乡人好像意识到自己的口音奇怪,便缓慢地说,他跌了一跤,撞到了头,已然记不太清了。回过神来时,便已经在山里了。
他说得真情实感,泫然欲泣,尽管是个大男人,却让人生不出厌烦的心思。再加上他衣服上、身上还真是灰扑扑的,好像不久前真的倒了霉,摔伤了脑子。
曾红棉心里可怜他,便安慰了几句。
可他已经不记得他从哪里来的,要怎么回去呢?
曾红棉便说:“我们可以送你找镇里的警察,对,那帮人办法多的是!”
“不行,”孔大鹏摇头晃脑,“上镇子太远了,现在去了,晚上都回不来……”
那外乡人面露迷茫之色,又听孔大鹏这么说,便道:“我可以住在这里。”
“住在这里……也好。”曾红棉觉得丈夫说的对,现在已经是下午,太阳都快落山了,这么一去镇子,恐怕今晚便回不来了。
“那就住在这里吧,等过几天,过几天再送你去镇上。”孔大鹏眯着眼,看着外乡人道。
日头逐渐西沉,天光蒙蒙暗下来,地里干活的村民也陆陆续续回了家,家家户户烧起灶火做起晚饭,闷热的空气中弥漫起一股饭香。
因为那外乡人留在家里过夜,曾红棉便多烧了一些饭菜,端上桌,喊几人一起落座。农村人的晚饭朴实、分量大,尤其是他们夫妻俩,由于一直要下地干活的关系,饭量格外大,米饭满满地堆成一座小山。曾红棉给那外乡人也盛了十足的饭量,递到那外乡人手里,外乡人一只手捧着碗,一只手执着筷子,露出迷茫的神色。
“吃吧,吃吧!”孔大鹏高声道,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外乡人碗中。
那外乡人动起了筷子,他们也开始吃起来。他们吃饭丝毫不讲究,狼吞虎咽,饭菜的油水落到桌面上。曾红棉吃了一会儿,才注意到那外乡人温吞斯文的动作,用筷子的速度也慢,放在嘴里嚼的速度也慢。这边孔大鹏已经去了半碗饭,那外乡人的碗里还是满的。
她想,也许城里人都是这样的,斯斯文文。
她又注意到那外乡人的手,雪白修长,皮肤干净得没有一丝伤疤和老茧,吃饭的动作赏心悦目极了。再看自己的,指甲又厚又脏,手掌布满茧子——更别说同样是男人孔大鹏,那手真是难看死了。
她心里感叹:以前我的手也是这样的。
那条大黄狗一直躲在角落里,夹着尾巴,一声不吭,一直盯着那外乡人小声“呜呜”叫。孔大鹏被它惹得烦了,一脚踹了过去,骂道:“叫什么叫!小畜生,烦死老子了,滚出去!”
然后大黄狗连叫也不叫了,夹着尾巴灰溜溜地缩在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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