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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知府在江风中裹紧身上的袍子,撅嘴往手里呵着热气,待黄尊素一气儿将问题说完,抬头露出他标志性的弥勒笑容,指指黄尊素身后:“走,本府让郑姑娘给你解惑。”
黄尊素一愣,转身望去,只见郑海中带着十来个汉子婆子,也出现在江边,似在察看挖坑搭灶的地方。
听到庄知府召唤,郑海珠疾步走过来。
“见过庄府台,见过黄老爷。”郑海珠神情自若地行礼,平和的目光并不躲避黄尊素,仿佛三日前语势咄咄的争辩并未生过。
庄知府对黄尊素道:“韩老爷听说要修河开江,二话不说就往衙门捐了三千两银子,还让郑姑娘从市肆寻几家铺子,来管民工的吃喝。我现下一寻思,老黄你虽主管刑名讼狱,但平日里对水利水患颇有参详,不如你能者多劳,此处就交你暂管。”
接着又转向郑海珠,全无官腔、和颜悦色道:“郑姑娘,黄推官回来没几天,还不知道此事原委,你与他说说。哎,哎这江边真冷,老夫岁数大了,去那边喝碗姜汤。”
黄尊素被带着刺骨寒气的江风一呛,也不由咳嗽起来,不过这并不影响他敏锐地捕捉到,郑姑娘在看他的风袍。
黄尊素干脆摆出坦然赞誉的气度道:“内子用贵坊所售棉布缝制的,甚好。”
郑海珠微不可察地抿抿嘴,开口说正事:“黄老爷家乡在余姚,应知我大明的勘合海贸,曾经多么辉煌。小妇从福建来,自小就晓得,隆庆帝开关后,月港公贩的海船也是千帆竞。然而,到了松江府讨生活后,小妇觉得,此处才是大码头,若能好好经营,不会在月港和澳门之下。”
黄尊素冷然道:“你何出此言?”
郑海珠道:“因为两点,一是嘉靖爷时候的徐阁老主张海禁,二是松江曾屡遭倭寇进犯。”
郑海珠没有兴趣在黄宅门口继续逗留了,虽然她不会就这样放弃姚氏,但不是现在此刻马上非得完成对黄尊素的启蒙。
“黄老爷,你们东林派领袖顾公写过,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如果国事陷于派别斗争,家事成了囚禁自由,天下事岂不一塌湖涂?这样的关心,真的非常让人糟心。告辞。”
江南的初冬潮湿阴冷。
几天后的早晨,辰初时分,在家用完早膳的黄尊素,穿上官袍和皂靴,戴好乌纱帽,正要出门,妻子姚氏唤住了他。
“松江比我们余姚风大,老爷披上袍子。”
“哦,不错,新做的?”黄尊素和声问道,一面观察妻子的神色。
姚氏微微低着头,目光都放在风袍门襟处的系带上,只无波无澜地回了个“嗯”字。
耳廊下,准备去学塾上课的黄宗羲,也穿上了下人拿来的新袍子,欢赞道:“好暖和。”
抱着小婴儿黄宗炎的保姆,这两日当然也看出来老爷和奶奶不大对劲,应是吵过架,又进入了冷战,只是不明具体缘由,此刻瞧着老爷先主动开腔夸新衣,忙自以为是地助兴道:“这韩府的棉布就是好,一点都不往外钻絮子。奶奶还在逢的两顶帽子,料子更佳,是郑姑娘送来的福建章绒。”
保姆兴高采烈地说完,却见从老爷到奶奶,再到六岁的大少爷,都闷声不响,院里气氛刹那安静。
沉寂片刻,姚氏低幽幽道:“我花钱买的,老爷若觉得膈应,我再买别家的。”
黄尊素垂眸看着妻子的鼻尖,嘴角弯了弯,压着嗓子道:“又说置气的话,东西是不错,你的手艺更好。”
言罢,将袍子拢紧了,往外走几步,忽又回头对姚氏道:“衙门过几日会些炭,你们白日里升火盆不必太节省。你教娃娃们习字,冻坏人家不好。”
再走几步,又加一句:“多收几个女娃子也无妨,家中地方够。或者教教她们怎么算账。”
姚氏仍是盯着院中已经凋零的海棠,吐出一个字:“好。”
到了州府衙门,黄尊素意外地现,知府庄毓敏,比自己到得还早,并且显然已经处理了一阵公务,正叫上通判和几个僚属,准备出门。
“哟,黄老弟,朝廷差你去应天府理黄册,那活儿想想都累人,你才回来,大可歇几天再来上值。”
黄尊素澹澹拱手:“食禄之人,岂敢懈怠。”
“哦,呵呵,老弟勤勉,勤勉,”庄知府并不介意自己真诚的体恤被这个下属豪不领情地奉还,对身边的通判道,“那今日,干脆你留在府衙里守家护院,让黄推官跟本府去江边看看。”
通判应喏,叮嘱了僚属几句,转身回值房去了。
黄尊素神情越严肃起来:“明府,是不是吴淞江又淤泥阻塞、妨碍官渡了?”
庄知府斜瞥他一眼,揶揄道:“老黄,你看看你这张苦瓜脸,难怪整日想的也是苦哈哈的事。放心,最近吴淞江的各条水道还算太平,但我们松江府,说不定能得个大造化,你去看了就晓得。”
众人出了府衙,坐上马车奔波好一阵,方到得吴淞江的一处官渡口。
但见此处已聚集了数十位三旬以上的男子,布衣布裤,却大多目光炯炯,神态老练,透着精干气。
黄尊素认出其中几张熟面孔,问庄知府道:“这些,都是甲长?”
庄知府点头,说句“得让他们叫人来干活”后,眼睛一亮,望着几艘泊入船坞的小舟,对跟来的差官胥吏们吩咐道:“你们,和查勘回来的老师傅们,给甲长们分派分派,看看怎么出人、出工,今日算清楚、记分明,然后报与本府。”
僚属们得令,开始吆喝着办事。
庄知府这才转头与黄尊素细说原委:“老黄,那些懂水文的匠人,前几日刚从杭州府过来。吴淞江从前朝起就容易淤积,入海的地方怕过不得几年就成泥塘了。这是个大隐患,泄洪不畅,头一个遭灾的就是我们松江。干脆这么着,看看上奏朝廷,能不能把吴淞江前头那段改道,过太仓州,从浏河导入长江。而咱们松江府的各条水道呢,拓宽的拓宽,引水的引水,汇入黄浦南北的河床,最后直通东海。”
黄尊素凝神静听,水利通渠方面很快便听懂了,但他双眉却锁得更紧。
“府台,下官有三点不解,一是自古修水如打仗,最是费钱,这个工程伤筋动骨,由哪个州府去问工部要银子?二是,为何请的是杭州府的匠人?三是,吴淞江上游的水若能引去浏河,我们为何又要在上下黄浦再开一条水道入海?”
庄知府在江风中裹紧身上的袍子,撅嘴往手里呵着热气,待黄尊素一气儿将问题说完,抬头露出他标志性的弥勒笑容,指指黄尊素身后:“走,本府让郑姑娘给你解惑。”
黄尊素一愣,转身望去,只见郑海中带着十来个汉子婆子,也出现在江边,似在察看挖坑搭灶的地方。
听到庄知府召唤,郑海珠疾步走过来。
“见过庄府台,见过黄老爷。”郑海珠神情自若地行礼,平和的目光并不躲避黄尊素,仿佛三日前语势咄咄的争辩并未生过。
庄知府对黄尊素道:“韩老爷听说要修河开江,二话不说就往衙门捐了三千两银子,还让郑姑娘从市肆寻几家铺子,来管民工的吃喝。我现下一寻思,老黄你虽主管刑名讼狱,但平日里对水利水患颇有参详,不如你能者多劳,此处就交你暂管。”
接着又转向郑海珠,全无官腔、和颜悦色道:“郑姑娘,黄推官回来没几天,还不知道此事原委,你与他说说。哎,哎这江边真冷,老夫岁数大了,去那边喝碗姜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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