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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小男孩细细应了一声。
安裕容心说真不容易,小少爷终于肯开口了,不枉自己费心备下如此宝贵的贿赂物资。逗弄道:“你哥哥叫颜四,你是不是叫颜五?”
“不是哥哥,是小叔。我也不叫颜五。”小男孩回头看看,见母亲正推开门出来,捂住裤袋口,吧嗒吧嗒一溜烟跑进了屋。
原来是小叔。安裕容若有所思。见那女子冲自己点头示意,牵起孩子的手退回屋内,就要关门,赶忙道:“大嫂稍待,安某有话相询。”
女子听闻此言,站出一步,让孩子留在屋内,敛容道:“先生请讲。”
留守玉壶顶的匪兵得了四当家命令,无事不往后院来。安裕容瞅准空档,特地上门找人套话。
“在下须向诸位洋人说明大嫂及两个孩子身世,便于此后行动。四当家临行并未言及,还望大嫂有所透露。”
女子略加沉吟,开口道:“理当如此,有劳先生费心了。说来惭愧,先夫曾不得已效力于傅司令麾下,我等居于此间,名为眷属,实同人质。先夫过世后,我一介弱质女流,虽有心脱离,奈何无能为力。先夫在世时,与四当家结下深厚情谊,我母子托赖其悉心关照,苟且偷生至今。值此傅司令欲宏图大展之际,肯放过我孤儿寡母,我等却不敢深信。幸得上天垂怜,得遇先生这般贵人。此番得先生援手,若能脱难,大恩大德,铭感五内,自当结草衔环以报。”
这番话显然早有准备,虽未知真假,然合情合理,足以拿去说服约翰逊尚先生等人。安裕容点头应了,寒暄两句,告辞离开。果然,几位为首人质听了他的解说,又见过那女子及孩子可堪怜悯的情状,觉得不过顺手而为,便能救人脱离困厄,皆无异议。
安裕容不由得在心里又赞了四当家一番。看那匪兵中张串儿刘大几个,其人不在此地,命令亦执行不苟,显然也算得心腹,四当家却并不把三位故人托付给他们。除却不够信任的缘故,大约也有不够安稳的因素。眼下这般情势,对于想要脱离匪巢的女人孩子来说,哪里还有比洋人质身边更具保障之处呢?
故人是安顿好了,却不知四当家本人于自身处境,又有什么打算?
无缘无故,竟关心起另外一人的前程来。
安裕容有些自嘲,状似无聊地翻着那本洋文书。翻了一阵,将书垫在脑袋下枕着,阖眼假寐。
转眼到了立秋,山里接连下了几场雨。雨住之后,又过了两天,山道才基本干透。以张串儿为首的匪兵忙不迭带着所有人下了玉壶顶。在半山村庄接了滞留于此的夏人人质以及留守匪兵,一行数十人未加停留,匆匆忙忙往山下赶,只剩极少数山村原住民没动地方。
对于人质来说,自由在前方招手。对于匪兵而言,这一趟更意味着可能脱胎换骨,从此富贵加身。三四日的下山路途,竟无人感觉辛苦。人质待遇自然也越来越好,即便物质上不过如此,匪兵态度可说极其友善。一些无关紧要的私人物品,能还的都还了。赶上人质中身体虚弱行动迟缓者,还有匪兵争相出力背负而行。毕竟,在恩怨分明的好汉们看来,这一回发达机会,都是托了豪华专列劫下的诸位贵人之福。
约翰逊拿到自己的相机,喜出望外。傅司令和四当家不懂行,以为胶卷不能用就是机器坏了。安裕容当然不曾特地说明。于是这坏了的相机,转托张串儿之手,被四当家作为人情还了回来。
七月的最后一天,一行人抵达山脚。众人歇息的地方应该是原先二当家驻扎处,只是防御工事都拆了,仅余几个草木棚子供临时栖身。大伙儿挤在一起,张串儿也没有特意回避,安裕容知道他派了人进城报信。人质何时进城,暂等司令与师爷命令。
次日,那报信之人回来,与张串儿嘀咕几句,两人一块儿走到安裕容面前。
安裕容一直密切注意对方动静,见此不由得暗惊,莫非奚邑城里发生了什么变故?
“安兄弟,师爷有话捎给你,说是要请安兄弟帮忙。”张串儿说罢,冲旁边之人道,“那洋老头的信,给安兄弟瞧瞧。”
安裕容接过信件展开,居然是科斯塔先生所写。原来第一批释放的老幼妇孺,绝大部分在洋人领事馆及两位总长的安排下,很快便离开了。唯有科斯塔先生执意要等他的小助理,而泰勒夫人及小汉斯不肯舍弃泰勒先生先行离去,此三人依旧留在奚邑城中。
大批驻留此地等候营救行动后续新闻的西、夏记者们,自然将他三人当作了头号采访对象。穆勒夫人带着小汉斯躲在洋人住处不露面,科斯塔先生顿时成为城中风云人物。再加上总长与领事馆代表十分看重他的经历和意见,作为与匪徒谈判时的参考依据,也让他有机会参与到整个事件过程中。
科斯塔本是琉息国来华夏捞金的外贸商人,生意做得大,却从未曾有机会在政治军事领域叱咤风云。经此劫难,化险为夷,竟似激发了隐藏内心的热血豪情,老当益壮,用心投入,为谈判顺利进行,成功和平营救剩下的人质,积极出谋划策。
他之所以写这封信,乃是邀请约翰逊等人提前进城,以人质代表身份,与西、夏记者代表一起,作为见证人,出席最后一轮谈判。
科斯塔有此举动,自是因为谈判陷入了僵局。
按说关于谈判条款,双方早有默契。人质中老幼妇孺提前释放,红十字救助会的救援物资如期上山,便说明两位总长大人已然得到祁大统帅授权,同意了傅中宵一方提出的主要条件。七月下旬,张定斋部完全撤离,谈判正式开始,双方你来我往争论的,不过是细节问题。譬如粮饷是一次给齐还是分若干次发放,独立军编制最多可以扩充至多少人,铁路控制权必须附加铁路护养义务之类。等这些都谈妥,谈到最后一项,奚邑城内外防务交接时,却没能如先前般顺利谈下去。
无他,盖因奚邑城防务权限属于地方警备队,纵使地头蛇丘百战与他的顶头上司兖州陆军司令张定斋迫于祁大统帅威压,不得已妥协,凭丘队长的脾气,要他老老实实忍气吞声将地盘让出来,便是两位总长大人及若干洋人代表在边上看着,也必然是不可能的,总要想方设法搞出些幺蛾子来。而傅中宵与师爷曹永茂在仙台山盘踞多年,别的不说,老对手的花招岂有不晓之理?双方拉锯扯皮,互不相让,谈判自然陷入僵局。
两位总长着急,领事馆洋人代表着急,谁也急不过苦苦等待的科斯塔先生与泰勒夫人母子。最终便由科斯塔先生出面,向领事馆代表建言,谈判无法顺利进行下去的症结,无非是傅司令一方担心丘队长一方在人质释放后不肯如约交出城防权限,甚至待总长及洋人离开后,悍然毁约,掉头攻打奚邑城。要解决这个问题,不妨让分量最重的人质代表,以及最著名的几大报刊的记者,会同领事馆代表、南方临时执政府代表一起,作为见证人参与谈判。并在协定签字后,多留一段时日,监督城防交接事宜。
因劫车一案,小小奚邑城天下闻名。直接关系人质营救的谈判协议,自当及时公之于众,以便监督各方共同遵守。如若哪一方违约,便是失信于天下了。
要说这主意自然不是科斯塔先生雄才伟略,只有他想得出来。实在是除了他,余者或犹有不甘,或难于启齿,谁也不方便提出为绑匪考虑如此周到的方案来。唯独作为人质中优先获释的老者,不涉政治阵营敌我立场,单从人道主义出发,一切以营救同伴为目的,才能顺理成章提出这样的方案。
恰逢人质下山,报信的匪兵进城,这封信便经各方默许,在丘队长没来得及知情的情况下,交到了安裕容手里。
安裕容看过信,将之递给约翰逊,又向夏人人质解说一番信件内容。
毫无疑问,谈判顺利人质方能获救,断无不竭尽全力之理。几位为首者稍作商量之后,便定了约翰逊和阿克曼二人作为洋人质代表,前去声援科斯塔先生。韦伯医生与尚先生则留下,分别负责关照西、夏人质。
约翰逊问:“伊恩,你是与我们同去,还是留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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