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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着她的肩头,沈昙才觉眼前的人儿比看着更瘦弱,以为她郁结于心弃饭食而不顾,任凭自己脱了相,即便知道事出有因,心内难免生出些不虞,故意将唇边那点笑意隐了去:“如这样再过上几日,你能认出我这个沈大哥,我却是认不出七妹妹了。”
顾青竹听出他的责备之意,未敢乱动,站着身子阖眼待那阵眩晕过去,总算看得他的脸,浓眉凤眼,额前几缕不慎落下的丝平添些许不羁之气,想人家也横跨山水,却丰姿依旧。
“我晕船难耐,在江上数日单吃进去点儿瓜果,所以才消减了些,并不是故意而为。”
沈昙挑了挑眉,算是接受她的说法,单手将臂弯里挂的大氅抖开帮顾青竹披上,温言道:“两军对峙最怕兵卒未行,后方先乱,既然为你父亲奔波至此,至少先得把自己照顾周到。”
顾青竹温顺应下,急切问道:“沈大哥可是有我父亲最近的消息?”
“正要与你说。”沈昙虚虚扶了她坐于山石,将目前状况介绍道:“顾三爷已无性命之忧,但伤势要稳定下来需一阵子,前日我随师父将他接来,正在一处居所养伤,所以青竹不必再辗转去宜宾,晚些能见到。”
顾青竹脑中预想过许多艰险情形,包括最差的状况,水路这些日子,除了晕睡不曾停过,哪知道才下船,便能听闻父亲确凿安全的消息,可谓是山穷水尽间窥得柳暗花明,胸中压迫的那块巨石顿时消失的了无踪影。
“真的?”她紧张的站起来,很是不知所措的望着他,眸子里迸出异样的神采,连男女大仿均不顾了,主动凑上前抓住沈昙的袖子,问道:“我爹还活着,在泸州?”
沈昙扫了眼小臂上头的纤纤玉指,颔安抚道:“当然是一切安全,青竹不必多虑。”
顾青竹不知不觉的抓紧了他,眼中热泪骤然而至,扑簌簌的往下落,心底的后怕按捺不住的喷薄而出,忍也忍不住,这样蹲身下去哽咽起来。
顾家二爷如今身负泸州这一方之任,另要时刻注意宜宾那头的动向,日夜忙的分身乏术,且不用说教导沈昙功课,连自己手里头好多要事,均由他协助办理。今日接应京师众位大人,也是沈昙一力安排妥当,周围山林设下层层布防,确保来人顺利入城。
停在岸边的马车6续出动,附近人少,顾青竹下船又避人耳目找的偏僻地方,故而并不引得侧目,沈昙倒毫不介意的弯了身,单膝点地,如同座山石般罩着她,无言无声的陪伴着。
一阵谷风吹来,河面上水雾散了又聚。
垂落泪的顾青竹难过到一半生了悔意,也是奇怪,家中时惊痛是有,但无论对着李氏还是四哥,都能控制自己,连路上和颂平颂安,也只湿湿眼角,不若现在这样,泪水真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掉个不停。
似乎沈昙在身边,她格外的小女儿气。
颂平和张姨娘在车旁等,颂安帮着拎完东西,便跑去岸边接顾青竹上车,下船时姑娘没让她跟,码头并不多大,一眼望的到头。
“姑娘怎么了!?”颂安瞧她耸着双肩在哭,可是吓唬的不轻,怔怔瞪着旁边的沈大公子,立刻想到老爷遭不测上面去了,捂着嘴一时不敢往前上半步。
沈昙并未抽手,但凭顾青竹牵着,斜眼看了看颂安道:“顾三爷无事,七妹是喜极而泣了。”
颂安一听鼻子也泛酸,见沈大公子点点头,立刻合十念了声佛,过去把自家姑娘从地上搀起来:“天大的好事,姑娘赶紧随我去擦把脸,咱们精神点才好去看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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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家二爷接顾同山到泸州,是为着提防宜宾的亡命之徒,制造一次山崩没达到目的,人豁出命去,不管不顾的置人于死地并不稀罕。泸州辖内有他坐镇,别处宵小自收敛些。即便如此,客栈驿馆,包括顾二爷自家府邸,都没敢让顾同山和王大人居住养伤,出人意料的安置在泸州富商许家的豪园之中。
说起许家,家之路足以撰写出本奇闻异志。
祖上最早在扬州一带做木匠营生,凭借身好手艺,十几年积累了些资本,带着同族子弟算是扎稳了脚跟,后来朝廷招募能工巧匠前往河南府扩建佛像窟龛,许氏一族被挑走不少人手,经此得前朝皇帝连声赞叹,直呼神技。
有了天子肯的金字招牌,许氏在木匠雕塑的行当里顺风顺水。
后来又过一代,时任族长是位颇有经商头脑的奇才,投资丝绸布匹,再次借得东风,赚了个盆满钵盈,其子女也各自涉及不同领域,在哪儿提起名号,都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膝下三子两女,最小的女儿如今不惑之年,继承父亲衣钵经商手腕可谓了得,从扬州牵至泸州,靠着河道竟青出于蓝,坐起盐商的生意来。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如此豪门富商之女,这把年纪仍是未出阁的姑娘,在泸州称得上地方一闻了。
许家的园子坐落在泸州城西半山之中,别看是在山腰,位置可一等一的好,府中随意站个地方,看遍整个泸州,屋瓦街巷尽收眼底。
七八辆马车从侧门进去,顾青竹按耐不住的想亲眼见见父亲,又顾虑不和主人打过招呼,颇为失礼。结果多虑了,下车后沈昙领着她和顾同鹤直穿院落,目及之处雕梁画栋,连房檐角挂的铃铛都玲珑奥妙。
许多士族自喻文,鄙视商贾恶俗炫富的浮夸之风,若拉他们来瞧瞧这泸州许园,估计要自戳双目,痛恨自己那番狂言乱语了。
顾青竹仅仅观了一眼便收回目光,脚下步子越来越快,终于进到屋中,鼻尖萦绕着好大股子浓浓的药味,架子床边站着个眉眼清秀的少年,正换冷水帕子。
“爹。”顾青竹楞了下,嘴动了动但未出声,快步绕过圆桌侧坐到了床边。
筋骨伤最为疼痛,顾同山除了头部被山石砸中,胸前也受到强烈冲撞,肋骨断掉两根。胸口这地方伤的不妙,平时呼气会抽着疼,大夫少不了在药房里加上几味止痛的药材,所以吃下昏沉入睡,减少些疼痛折磨。
她瞧着自家父亲头被剃掉碗口大小一块,缠了布,隐隐看见些血迹,想来刚换过药不久。顾青竹犹豫了下,趁着四叔和沈昙说话间,小心翼翼的抬手在父亲脸颊贴了贴,似乎有点儿烫。
少年见她动作,晃着脑袋指道:“这位老爷都是外伤,起热很常见。”
顾青竹站起身对他深深福过一礼:“多谢小公子照顾我父。”
少年惊的赶紧挪开几步,摆手结结巴巴道:“我,我是师父学徒,本来是要学这些活儿的!”然后把帕子往水盆里头一扔,端起来飞一般的逃掉了。
颂平本要从怀里掏个锦囊袋送他,里面装着几块金裸子,人家平白跟着劳苦许久,总不能甚都不表示。
沈昙笑着道:“别管他,那性子比小丫头都见不得人。”
许久,太医院的朱院判到了,他从隔壁王大人休息的院子过来,见到顾四爷和顾青竹,招手让他们出来说话。
“顾大人伤情有些好转,是烧热一直不退,能下的药我均下进方子里,多久见效还得看大人体质如何。”朱院判行走宫中多年,说话总会留有些许余地,责任能推的绝不揽在自己头上,皱眉说:“冷敷不能停,只是各位要有个准备,烧久了对脑不好,更何况他颅间还有着外伤。”
话是隐讳,人还未清醒,兴许全须全尾甚事没有,或者砸坏脑子烧坏脑子都说不准。
闻言,顾青竹好容易放下的心又吊了起来。
沈昙向她递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然后勾了下唇,拖着腔调儿问道:“辛苦大人,不过…顾大人受伤后醒过一次,虽然时候短,但言辞清晰有序,恐怕不像会有这个隐忧的样子?”
朱院判接着烫手山芋到泸州,一肚子苦怨气没处说,医治好圣人觉得你应该,医治不好要掉脑袋,一味药用上,十个人或许十个效果,行医的谁会去打那劳什子的包票?
“凡事不可妄下结论。”朱院判不会让毛小子堵了自己退路,振振有词的说:“还是待顾大人彻底清醒后,再看看罢。”
待他走后,顾同鹤在厅中踱了两步,阴郁道:“圣上不是还派了位院判和京师有名的郎中,我找来问上一问!”
“顾四爷且慢。”沈昙手指点着桌面道:“另外两位正在旁院那儿诊治,王大人腿骨折损严重,要断腿才能保住性命,不若明日方便时,晚辈再去请。”
顾青竹抿嘴不语,怪不得,从进了院子那边哭声阵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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