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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倒了一盏茶,晃了晃茶盏,正欲饮,听得里面一声‘砰’响,回头看一眼,只得放下了。
王铮手中掀着龙帐的玉箫顿住。
明黄的被褥中躺着一名男子,衣衫半解,面容普通,一双眼睛却极为出彩,此时因愤怒和些微窘迫,似有烈日灼阳嵌在其中,朝阳华光,狂,傲,不可一世,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便是面容普通,也绝不是普通人。
半解的里衣露出男子坚实的胸膛,床榻间淡淡馥香,被褥凌乱,不知生过什么。
王铮霍地看向屏风上被灯火映照出的身影,再回头看榻上的人,扯住龙帐,连带被褥和人扯到地上。
叫人现这般躺在女帝的榻上,沈平本是窘迫,尤其那名叫蓝开的侍从,帮他沐浴更衣,还换上了这样宽大得几乎跟没穿一样的绸制里衣,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但眼下的情形已叫他顾不上许多,大成前丞相眼里蓄积的风暴似是要吃人,那握着玉箫的手指用力,薄脆的上等青玉就这么折成了两截,他被甩到阶下,这身姿沉稳挺拔的文臣之力道不小,叫他雪上加霜,当场便又摔出一口血来。
很好,萧寒上了这榻,叫他吐了口血,现在又来一个,眼里亦是鄙薄,连那个叫蓝开的侍从,也频频盯着他的面容看,仿佛他配不上这龙榻一般!
沈平用力一冲,这口血叫他冲开了哑穴,“只听闻丞相王铮是性格沉稳泰山崩于前色不变的不世之材,不曾想是这般粗鲁无礼之人!”
崔漾绕进来,见沈平躺在地上怒目而视,王铮手里一管玉箫已碎裂成两截,一时都不知该如何反应,十五岁以后,她几乎是没有见过王铮动过怒的。
半响才问道,“你认识他?他怎么得罪你了?”
王铮神情寡淡,“碍手碍脚。”
说完不再看地上的身影一眼,倾身探到龙榻里侧,打开了左侧三尺处的暗格。
沈平见他熟门熟路,简直比回自己家还熟悉,猜这二人关系,又念及兄长,嘲讽道,“看样子丞相上榻的次数只多不少。”
那被褥凌乱,帐内原本清淡好闻的馥香掺杂了不好闻的气息。
王铮握着玉箫的手微顿,自暗格里取出红色塞子兰花瓷底的药瓶。
十二岁到十六岁,两人共用一个房间,一个院子,很多时候睡在地窖里同一张床榻上,她会把什么样的东西放在什么地方,王铮知道并不奇怪,崔漾见他拔了塞子往口里倒,诧异之极,想制止却因为内伤,动作慢了许多,眸中便染上了薄怒,点住他周身大穴,略一想又一时默然。
王铮如果生了济世之心,想重回朝堂,必须要对她表现出足够的衷信,像往常一样身中剧毒,便是最好的表态。
可她已经表示得很清楚了,不会杀他,哪怕他依然在朝野,她也没有杀他的兴头。
崔漾盯着身前清俊的人,眉头紧蹙,难道因为十二年里一直被毒药控制,已叫他没有这毒药,便无法安心睡眠了么?
崔漾一时不知如何言语,不过片刻光景,他一截玉色的手腕间已冒出一截血红。
要叫一个臣子知晓一个君王不会飞鸟尽,良弓藏,就像叫一个君王相信一个曾想将自己千刀万剐的臣子一样难。
她放心他,因为知晓他的脾性,知道他志不在天下,也没有复仇之心。
但显然王铮已似惊弓之鸟,非得这般才能睡个好觉了。
好在这一样毒药虽是能控制他的寿数,却不会伤他身体,平常也没有任何不适。
既已达成协定,崔漾便也不去管他,去给沈平解穴。
周身阻隔的内劲渐渐恢复流畅,沈平些微怔忪,一时倒忘了思量这来皇宫自戕的古怪丞相,她知晓戚高歌的功法,能弄走萧寒的功力,却似乎不打算吸他的内功。
多少人为抢夺这一卷秘籍葬身剑下,而整个皇宫,只有她的内功能与他匹敌,眼下又正是重伤内耗的时候。
沈平眸色复杂,“你若是拿走我的功力,自此天下无人再能与你匹敌,千军万马之中,你也如履平地,来去自如。”
崔漾往他身上扔了一件衣衫,叫他穿好,“没有你的功力,天下也无人能与我匹敌。”
沈平接住衣物,见惯江湖中人为戚高歌这一卷秘籍争得你死我活,现下听这般云淡风轻的言语,实是叫他意外,原以为今次便是不死,也是半残了。
沈平穿好衣衫,抬眸去看,大概是因为这丞相,那黛眉下一双凤目里带了些舒朗懒散的笑意,越如美玉生辉,明珠月华。
沈平清咳一声,提气拔身,飞到窗户边,才又折身道,“男女关系不要太混乱,我家兄长何等才貌,又守身如玉,何必放着珠玉不要,捡着石头吃。”
他话音未落,人已经消失在了夜空里,只留尾音浑厚狂放,崔漾见王铮面容难得带上寒霜,失笑道,“宰相肚里能撑船,何必与他计较。”
王铮淡声道,“他说的并无错处,连根底都不知晓的人,叫他睡在身侧,不怕趁你不备下毒下杀手么?”
崔漾摇头,“我睡着了也会有所警觉,他伤不了我,安心。”
王铮凝滞,亦想起了旧事,当年他藏着匕彻夜不睡,一直盯着她寻找时机,有时一盯就是一整夜,几年过去,亦未寻到时机,后头她出了王府,在外招兵买马,扩建地盘,在漠北扎根,他远在上京城,两人便再不是共用一个身份,日日待在一处了。
自那时起,她身侧出现了越来越多的人,一些是臣子下属,一些则是亦君臣亦朋友,譬如秋家家主秋修然,漠北申氏申伯瑜,宋擎,现在则有司马庚,沈恪,甚至是宴归怀,苏仲棠,以及新贵陈伯寅几人。
这些人便是在朝为官,只怕心思也不是十分纯粹,只愿做臣子。
投之我桃,报之以李。
崔漾取了一卷明黄绢布,提笔写圣令,上书赐铁卷丹书,保王氏王铮终年性命无忧一行字。
崔漾盖上国玺,天子玺印,以及她崔漾的私印,递给他,“王铮,天子一言九鼎,你想要什么,可与朕说,只要朕能给,且办得到,便都允了。”
对身处高位的臣子来说,这世上再没有比枕着这一份明黄圣旨更能安稳的了,铁卷丹书,只要不是谋逆的大罪,皆可留一命,且还是女帝这一朝第一份,不可谓不殊荣。
王铮凝视她的面容半响,谢过了圣恩,接过这卷圣令,看过一遍,起身搁进了火盆里。
那绢帛遇火堙灭,火光照着他清俊的面容,神色不辨,声音沉稳,“臣用不着这个,陛下不治臣损毁圣令之罪便可。”
崔漾一时无言,这也不要,那也不要,想封赏亦无从封起。
王铮见她难得露出纠结为难的神色,握着断萧的手背到身后,笑了笑道,“待陛下从边关回来,臣自会告知陛下臣想要什么,不会危及大成利益,危国害民,陛下一定能给,且办得到。陛下不是说要出宫么?天色晚了,这便起驾罢。”
崔漾听罢,宽了心,用有所求之人,才是用人之道,无欲无求,反叫人不安,王铮这样,便很好。
略想一想,崔漾便应了,“那便待朕自边关回来再说。”:,,.&1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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