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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的运气真是挡都挡不住,“两会”闭幕那天,人大代表、政协委员都分别领到一张由县邮电局提供的电话安装优惠券,电话安装费减半,由原价36oo元优惠到18oo元。
新初一回家就把优惠券递给了小融,那种县政协委员的自豪油然而生。小融看了一眼优惠券,见优惠了一半,有些心动,说道:“好是好,就是安装一部电话也太贵了,基本要我们近大半年的工资了,我觉得还是先买洗衣机划算些。”
新初又从西装里掏出一大叠钱说:“电话要安,也要买,洗衣机一千多吧?这些应该够了吧?”
小融有些惊讶:“你一下哪儿来的这么多的钱,难道你们当政协委员开会还钱啊?”
新初就把这些天吃饭喝酒打牌的事给小融一一道来。小融听过后,看看手中的钱,心里是七上八下,忧从喜来,她望着新初说:“新初,我看你的牌是越打越大了,这样下去,你别走上你老汉儿那条路上去了。”
新初说:“你就放一百个心,不要说为了你,我就是为了我的母亲,我也不会走我老汉儿的路,我也是迫不得已时偶尔打这么大,打大打小,我心里还是有数的,再说,领导们打牌,他们还嫌这个小了呢,也不大在意,主要还在交交朋友,打时间,他们打得也并不好,我往往是赢的多输的少。”
小融说:“明天正好周末,我们去城里选洗衣机吧。”
新初说:“那好,顺便把电话也选了。”
两人相拥而眠。
一场春雨过后,天气一天天热起来,晚上已不用盖厚铺盖了。这天晌午时分,新初母亲正在地坝里搭起竹杆晒棉絮盖,她要赶在农忙时节到来之前,把这些床上的东西收拾好。
大儿子新初工作了,娶了个城市户口媳妇,还怀上了一个小孙孙;二儿子新明跟队里人出去打工,也找到了活路做,听说挣的钱不比有工作的人少呢;大女儿新鸿也重新安了家,婆家站稳了脚跟,虽然还是务农,做点小买卖,但日子总算过得下去;二女儿新雁,虽然与当老板的吴庆元离了婚,新初母亲也生过一段气,但过了也就过了,毕竟那是她自己选择的路,好走不好走,她自己也得走,再说她现在与刘磊结了婚,人虽老实本分了点,但新雁有工作,刘磊开摩托也可以挣几个钱,一家人的生活算不上富裕,但也穷不到哪儿去。想想这些,新初母亲心里都有一种说不出的痛快,脸上也渐渐洋溢起幸福的笑容。
唯有一点让她感到不开心、不省心的,就是丈夫王道渠,成天在家无所事事,除了在家做点早饭、午饭,基本不干其他农活。这农活他不干也不要紧,有幺爸王道庆顶着,可他天天离不了这麻将,儿子女儿私下里给母亲的几个钱,也被他东编西编拿出去输了。输了自家的不说,手头没钱了还在几个牌友那儿东扯西扯的,这挨邻搭界、十里八乡的不是亲就是友,都是熟人,人家议论起来话不好听,这件事就像新初母亲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死死地压着她喘不过气来。又像是肚子里的一根蛔虫,扯不出来,弄不死它!
新初母亲正忙着,就听见有人问:“大姐,这是王道渠家吗?”
新初母亲抬头一看,迎面走来的是一个穿着讲究,像是城里人的中年妇女站在进地坝的路口,就问:“大妹子你哪儿来呢,你找王道渠干啥子呢?”
那城里模样的女人赶紧上了石梯,走进地坝说:“您应该就是道渠大哥的爱人吧,我应该喊您一声嫂子呢!嫂子我姓沈,在大峡镇街上开门市,你一提道渠大哥就晓得。”
新初母亲说:“就是大峡监狱那边那个大峡镇吧?我听我家道渠说过。”
那沈姓女人点头道:“对,对,对,嫂子真是好记性。道渠大哥在家吗?我专程过来有事找他。”
新初母亲心想:不好,这王雪的母亲找上门来了。
新初母亲心里想到的那个王雪,正是大峡监狱王监狱长的二女儿。当年王道渠在大峡监狱搞设计施工,帮王监狱长挣了不少钱,为了得到王监狱长的信任,他告诉王监狱长说,自己本来是三江镇一个有头有脸的建筑老板,遭人忌恨,被打击报复,才进了监狱。他说这个话,感觉也一点没错,但王监狱听来,判断出王道渠家似乎还有不少钱,只是人在监狱不自由罢了。不过,自从他俩好上后,王道渠除了不能出监狱、与常人一样和家人在一起、共享天伦之乐之外,也没有别的什么不自由,他干的是高级工程师的活儿,开的是一个人特有的小伙食,住的是单人间,俨然就是一国家干部!
新初高一暑假那年去监狱看父亲,王监狱长还专门安排人陪同新初到监狱附近的溶洞耍了一天。也正是那一天,比新初大一岁正读高二的王雪,在一起游玩的过程中,情窦初开,看上了他。
王监狱长心想:王道渠虽然是个犯人,但他身上这门技术、头脑里的智慧,对于自己来说,就是一笔宝贵的财富。如果刑满释放,自己向上申请,作为特殊人才把他留在监狱工作,我们不就是同事了吗?如果再做了亲家,那不就是珠联璧合,共同富裕了吗?他向王道渠暗示性地提及了这门婚事,王道渠当然是欣喜若狂。他与王监狱长的关系更加密切了。新初高二那年,父亲王道渠刑满释放,他虽然并没有选择留在监狱,因为他自认为自己出来凭自己的本事,会比在监狱里挣的钱多得多,但他与王监狱长的约定的儿女婚事并没有因此受到影响,王雪还跟他一起来到了王家湾与新初见了面。当时的新初正沉浸在张忆已经嫁作他人妇的无限悲痛之中,对王雪虽然没激情,也没有排斥,既没有答应,也没有反对,见了面就回了学校,直至他与薛小融深入相处后,他决定此生非薛小融不娶。特别是在他考上通达师专后,他把他这一决定告诉给了母亲,母亲也想着各种法子,把在来家玩耍的王雪劝了回去。
其实,新初就是不提出与王雪决绝,母亲也不会答应。其中最大的原因就是那个王雪与王道渠经常来往于大峡监狱-通达市-王家湾之间,甚至还跟着王道渠一起去了冀中省雄州市郭各庄大姐家,至于还去了什么地方,新初母亲不得而知,而她所听到的就是王道渠与王雪有一腿的传言。起初新初母亲也不大相信,新初毕竟是他的亲骨肉啊,直到大女儿新鸿也提醒母亲爸爸与那个王雪关系有些不正常时,她才拿定了主意,宁信其有,也不信其无,一定要断了这门亲事,如今听新初这么一说,更是下定了决心。
新初去通达师专报名上大学的那天晚上,父亲以不给学费为条件,逼他必须答应与王雪这门亲事。母亲知道王道渠有这主意,留了一手,暗地里凑足了学费,只是交了学费生活费所剩无几。尽管如此,新初认为只要报得了名就行,其他自己想办法。二天一大早,他趁着打完麻将回来坠入梦乡的父亲还没醒来,偷偷背着行李,手电筒都不敢打,摸黑到乡上坐了客车向学校奔去。
新初大学毕业后,王雪写信来问王道渠,新初在哪工作,那天王道渠正好在上湾打麻将,新初母亲见是王雪的信,就拆了看,虽然她并不完全认得那些字,但也明白了个大概,知道王雪后来学了会计,远去了滇南一家单位参了工。新初母亲看完信,一把丢在灶火里烧了。
新初母亲心里就想着如何把这姓沈的女人打走,脸上堆满了笑容说:“大妹子,有什么话进屋坐下说,我去给你煮碗醪糟蛋开水。”
那姓沈的女人说:“我来就想问问道渠大哥在家不,他上次在我那里借了5ooo元钱,说是周转一下有急用。”
新初母亲一听是来要账的,大概也不是王雪的母亲了,就说:“大妹子你来得真不是时候,道渠他前两天就走了,说是要去冀中省大女儿家耍段时间,他这个人在家也呆不住。”
那姓沈的女人抬头看了看新初老家那间穿眼漏缝、散着鸡鸭屎、猪牛粪味道的老屋,与王道渠平时给她留下的学识渊博、技艺高、有钱有势、风流倜傥的完美形象大相径庭,她心里明白王道渠那5ooo块钱是收不回来的了!但她心里又感觉有些庆幸:这一趟总算没有白来,至少把王道渠这个人搞清楚了,要不今后还得上多大的当!她强带着一丝笑意说:“我就不麻烦嫂子了,道渠大哥回来,您给他说一声我来找他过,方便时来大峡耍。”
新初母亲陪笑着说:“这个请大妹子放心,这话我一定带到,只是你大老远跑一趟,劳烦你了。”
送走了那姓沈的女人,新初母亲满脸怒气,直奔上湾,把王道渠从麻将桌上请了回来,边走边把那姓沈的女人来找他的事情说了,并问道:“王道渠,你这一辈子究竟在外干了多少坏事情?你究竟欠了多少钱?你究竟要把这折磨成什么样子才收得了手?”
王道渠倒显得异常的平静,说:“那些事情你莫管,也莫担心,那姓沈的包括王监狱长那些账是见不得人的,我只是拿了我该得的那部分,甚至远远不止那些,要算账的话,他们还欠我的呢!”
新初母亲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心平气和地说着这些话的男人,她再一次感觉到这个与自己睡觉都在一起的男人,自己当初最欣赏他有知识有文化有良心的男人,如今却是那样的陌生,那样的可恨,那样的可憎,甚至是那样的可怕。新初母亲气极败坏地说道:“王道渠,你到底是个啥子人啰,就是监狱都把你教不好,反倒是越教越坏了!”
王道渠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这个初小都没有毕业的妻子,此时对自己说出了自己大半生都在苦苦思索的话题,他几乎是在愤怒地咆哮:“我当初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我就是一个想读书、想考学、想工作、想凭自己本事吃饭的农家子弟,我还不是想取妻生子、搞好家庭,过个有头有脸、人模人样的日子?谁去想过这种招摇撞骗、东躲西藏、担惊受怕、没有尊严、没有自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生不如死的日子?我书读得好好的,我出来做事做得好的,我做人做得好好的,又是哪个把我教坏了的?还不是党委政府把我弄进‘学习班’教坏了的?还不是法院把我弄进监狱里教坏了的?”
新初母亲怔了一会儿,说道:“我书没你读得多,力气没有你的大,我是说也说不赢你,打也打不赢你,我只有一条路,就是和你离婚。”李淑贞从来没有提到过“离婚”二字,哪怕是她刚结婚不久听到关于王道渠与两个下乡知青有染的传言,哪怕是王道渠两次进了监狱,哪怕是她身无分文、走投无路、陷入绝境的时候。然而,她这一次说了,说得是那样毅然决然、斩钉截铁,似乎不像是随口说说而已!
王道渠也万万没有想到,眼前这个无论有什么艰难困苦都与自己患难与共的妻子,居然在这个不惑之年提出要与自己离婚。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相信也就只是说说而已,于是就回了一句:“离就离,哪个怕哪个!”
新初母亲怒吼道:“王道渠,你跟我记到起,这是你说的!”转身头也不回,就一路走到河东乡上了去三江镇的客车,她要到城东镇找大儿子新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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