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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高鹏只是收了收瞳仁,一句话都没有说,他拿着拐杖,重重砸了砸地面,杨宝莲这才注意到,大厅的木头地板上,跪着两个人,陈拓,还有杨妮儿。
两个人浑身都是尘土,几乎看不清脸面,陈拓低着头,没说一句话,杨宝莲远远瞧着他,看着他孤寂的背影,心里那根弦,几乎是瞬间便被绷紧。
陈建民走到侧厅,接了个电话,再回来时,面色凝重,他俯下身子,音量不大,却能让整个厅子里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说:“重伤二十七人,轻伤八十六人,三人危重,随时会有生命危险,现在西宁市医疗系统已经瘫痪,上面说让我们陈家出钱,把部分伤者转移到周边市区的医院去。”
陈高鹏几乎是毫不犹豫,“那就马上去办。”
陈建词好像得了救命稻草,眉头翘了翘,“好,儿子马上去办。”
陈高鹏一言不发,等陈建民走出十来步,这才出声,“建民,你是家中长子,你得主持大局,你回来吧,让蒋秘书去安排。”
陈建民不情不愿地往回走,垂手站回陈高鹏身边,蒋建志朝着陈高鹏弯了弯腰,默默地从偏厅离去。
有那么一刻,大厅里的沉默让人心悸,陈高鹏似乎是刻意拉长这段静默,他许久没说话,眼神从身边的每个人身上拂过。
老头子身体似乎不太好,说话有些带喘,他敲着拐杖,终是开口,“陈家百年基业,讲究的是一个齐心协力,老祖宗的祖训,我时时处处提醒你们,今天,陈家在西宁市犯下这等大错,我陈高鹏颜面无存,陈拓,别怪我没给你辩解机会,接下来你所说得所有话,你都想清楚想明白了,是生是死,是天堂是地狱,全在你一念之间。”
陈拓跪着不动,清瘦的背脊倔强,陈高鹏气得不停咳嗽,陈建民上前几步,想要替老头子抚背,被陈高鹏一把推开,他颤颤悠悠站起来,拄着拐杖将自己支撑到陈拓面前。
木棍击打在皮肉上的声音,厚实,钝重,在客厅里压抑地回响,没有人发出任何声音,包括陈家兄弟,包括陈拓。
不知持续了多久,杨妮儿终于没办法再忍受,客厅的四面窗户大开,夜风将白色的薄窗帘吹得猎猎有声,她跪行了几步,匍匐在地上。
“陈老爷,您别打了,陈总这性子,你就是把他打死在这里,他也不会服软。”
陈高鹏打红了眼,眼眸里已经带了狠厉,他气喘吁吁,又是一棍打在陈拓太阳穴上,陈拓被打翻在地,嘴角的鲜血,就像是春天刚刚解冻的小溪,蜿蜒,淋漓而下。
杨妮儿忍不住哭出声,偌大的大厅里,只她一个女人,好似回到小时候的梦境里,被扔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茫茫然谁都不认识,一颗颗陌生的头颅,隐在雾霭里,面无表情,冷酷到令人胆寒。
她像救命稻草般发现了王浩男,她扑过去,抓住王浩男的裤脚,捂着嘴痛哭出声,王浩男抬头瞧了瞧陈建民,后者正冷峻地注视着他,他后背便起了一层冷汗,抬脚将杨妮儿踢回原处,背着手不发一言。
王思海嫌她烦,进陈家老宅,他自然不敢带助手进来,他抬头看见陈建民投来的眼神,心领神会,他去小偏厅的杂物房里找了根尼龙绳,将杨妮儿绑在一张八仙桌的桌角上,嘴巴用一块抹布堵住。
王思海做完这一切,还拍了拍手上和衣袖上的脏污,抬头的瞬间,从汗湿的发梢间,他看见一双冷冷的眸子,是陈拓,他脸上被灰尘糊满,却依旧清冷让人压抑,他不带一丝情绪地看着他做完这一切,一动不动,却让王思海感到不寒而栗。
陈拓不肯开口,脸上的脏污和血迹混在一处,很快便凝结成黑色的硬壳,他冷冷地仰视陈高鹏,不肯示弱。
陈高鹏沉默许久,时不时地咳嗽,外头的夜,深到极处,后窗户的东钱湖里,蛙叫和虫鸣交叠,夜风渐渐急进,淅淅零零的雨丝飘入大厅,渗入地板,凝成深色。
陈高鹏正想再说些什么,门外却闪进来一个人,衣着干练,走路带风。
王思海点了点下巴,算是无声地招呼,因为进来的正是他的亲妹妹,“高鹏实业”及“集团公司”的首席法律顾问,王思丽。
王思丽手上拿了一份文件,十来页纸的样子,陈建民侧了侧头,瞟见一个开头,“水泥供货合同”,他脑子“轰”的一声,急急抬眼去看王思丽,且料王思丽根本不同他对视,眼睛牢牢锁住陈高鹏,她音量不大,只身边的陈建民和陈建词可以听清楚。
“查清楚了,是水泥出了问题,水泥供货商在几天前去拓展实业重新签了合同,更改了水泥配方,新的配方我刚刚请专家鉴定过,完全不适用于高楼建筑,楼层越高,倒塌的风险越高。”
“因为中山大厦的楼层超过了十层,加上水泥稀薄,所以加快了坍塌速度,不过这个事情,我们换个角度来想,如果不是楼层过高,早早暴露问题,如果是同西宁市往常的建筑楼层高度一样,五层或者六层的样子,这个问题就会压后一段时间爆发,大概是等居民入住之后,到了那个时候,后果才是真正的不堪设想。”
陈高鹏脸色发青,看了眼陈拓,“我待你不薄,虽然不是我妻子所出,但也算领你认祖归宗,你性子像我,吃了亏不愿辩解,宁死也不肯低头,你这个性子,早晚都要吃亏,与其出去让人玩阴整死,还不如了断在我手里。”
陈拓跪在地上,腰板笔直,太阳穴青紫一片,却兀自不肯低头,但总算是开口说话,“外头玩阴,哪比自家人手段高明?”
“这份合同的供货单位,幕后实际控股人,是丽海集团,之前他们过来说是重新拟定合同,我有事不在,由我助理同他们重签了这个版本,事后我问过我助理,助理说是付款条件及合同条件都没做什么变更,只是水泥配方更改了一下,说是使用了目前最新的技术,价格低,耐固,我在水泥技术上一窍不通,想着王思海是大哥的至交好友,总不会来坑我,所以没有请专人重新核定合同,才让人轻轻巧巧便钻了空子。”
王思海几步跨上前,指着陈拓,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陈总,您切切不可急糊涂了胡乱冤枉好人啊,水泥合同上的配方,一点问题都没有,如果您不信,我们现在就去找第三方查验。”
气氛僵持,外头雨势骤然而大,窗帘迎风招摇,猎猎作响。
王思丽转头,对着自家大哥,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合同上的水泥配方,是最新的技术结果,还没有正式投入过使用,没有确认过安全性,光靠专家的一张嘴,安全与否,想必大家也都看到了。”
王思海脸色大变,指着王思丽,“你你你,”连说了三个“你”,后面的话,却一句都没办法说出口,他神色异样,眼神倏忽一动,只在一瞬间的功夫,投注在陈建民身上,陈建民也正神色不定地看着王思丽,瞧见王思海的样子,立时神情变得狠厉。
陈高鹏接过合同,随意翻了翻,眼神在几个人之间来回穿梭,最后停驻在陈建民身上,几乎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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