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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教皇睡着了。
就像是古老神话里的纳西瑟斯沉睡在使他陶醉的梦里,淡金的长在宝石绿色的绒面缎椅上铺开阳光似的灿烂,一部分散落下来,被他无意识地搅在手心,素白宽松的长袍上都是曼妙的褶皱,缝隙里跳跃着教皇的金,熔金碎银般交错着,将那张线条过分典雅优美的脸收拢起来,他单手压在腹部,另一只手里握着一本书,似乎是因为太过困倦,拿着书的手垂挂在椅边,书脊压在地上。
几十年前,和教皇同名的艺术大师拉斐尔曾经画过一幅著名的人物肖像,名为《水中的纳西瑟斯》,以历史上著名的暴君安提乌姆为原型谁都知道,安提乌姆的出名原因除了他的荒唐残暴荤素不忌,还有他年少时光彩照人的美貌,很多人认为他后半生扭曲疯癫的心理也正是因这被诅咒了似的美貌导致的这幅著名的画被悬挂在罗曼水晶宫大厅里,每一个见到它的人都为之迷醉佯狂。
一位侯爵无法自拔地爱上了画中那个濒临死亡的纳西瑟斯,他恳求罗曼国王将这幅画赐给了自己,从此无论何时何地都带着它,最终在一个深夜由于无望的爱而火焚而死。
这幅画由此名声大噪,但它也同样被烧毁在了那场大火里,后世的人只能从只言片语中想象画面上正值青春的纳西瑟斯的美丽,试图将所有著名的美少年的容颜带入其中。
莱斯赫特出身的家庭里藏有一幅《水中的纳西瑟斯》的仿作,模仿的人大约只是个学艺不精的学徒,画面模糊,人物的容貌没有来得及精细处理,只能看清楚水岸边丛生蔓长的水生植物和泛着波纹的静水。
但在这一秒,他忽然不可遏制地将眼前的场景和那幅拙劣的仿作合二为一了。
我可否将你比作夏天?
你却比夏天更美丽温婉。
唯有你永恒的夏日勾留,
你的美貌栩栩如生,
死神也无缘将你囚禁,
你在我永恒的梦里长存。
那侯爵残留在羊皮纸上的呓语成了他的遗言,莱斯赫特不期然想起这热烈的单相思,忽然觉得,如果他曾经日夜相对的是这样的场景、这样的人,那么陷入绝望的爱恋里似乎也不是什么值得惊奇的事情。
“冕下。”骑士单膝跪地,轻手轻脚地从教皇手中接过那本厚重的书,将它放在一旁的小圆桌上,教皇的手指从他的手背擦过,骑士愣了一下,回手轻轻握住教皇垂落的手指,心中愕然。
好冷。
他收拢了手掌,将教皇的手拢在掌心,温暖着那只过于冰冷的手,同时忧虑地想,六月的天气,已经点了壁炉,冕下的身体怎么还是这么热不起来呢?
拉斐尔在梦里踽踽独行,他走在没有一点光芒的道路上,前后都是浓稠的黑暗,四周只有海浪拍击礁石的沉闷回响,一声,一声,又一声,混合着一个模糊的女人的吟唱。
这种足以令所有人恐惧窒息的场面没有让拉斐尔露出一点慌张神色,他不回头,也不往前看,只是麻木地向前走,单调沉闷的海浪声拍着他的耳膜,他很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梦,但他并不太想醒过来。
他甚至知道这海浪声来自哪里坎特伯雷城堡向外走几里就是一个海港,他在那里居住,或者说被囚禁的近四年时间里,每个夜晚都听着这样的声音,等待有人来,又也许不来。
尤里乌斯只知道他每次来的时候都能看见未曾入梦的拉斐尔在等他,但他也许忽略了,在他没有来的时候,孤独的少年也只能这样静静地等着、等着。
拉斐尔讨厌潮水的声音,这会让他想起雨天,想起在泥水里翻滚求饶的惨叫,想起那些碌碌的等待,那些昏沉的痛楚和希望了又失望的夜晚。
但他不明白那个模糊的女人的吟唱来自哪里,或许是在更为久远的以前,在他连自己都想不起来的记忆里,曾经有这样一个人给他唱过歌,因为这一点足够驰骋想象力的空白余地和任他依赖的温情,他宁愿一同听着那个永恒回环往复的海潮声,也不太想醒过来。
然后有一只手将他从梦里捧了出去,非常温柔地、像是掬起一捧要流淌出去的月光、碎裂的金子一样,将他从单调的海潮、浓黑的道路上捧了出去。
拉斐尔蜷缩着身体,堪称乖巧地放弃了所有反抗,让那个不知名的但却异常温暖的人握住了他流离冰冷的疲倦灵魂。
“冕下。”莱斯赫特看见拉斐尔睁开了眼睛,那双无论看过多少次还是令人沉醉的淡紫色眼睛里泛着潮湿朦胧的雾气,从梦中刚刚醒来的翡冷翠之主温和柔软得像是一朵雪白的云,眼神里盛满了黑海季风吹过时零落的霜,仿佛在等着一个人将那些霜都抹去。
但这种脆弱易碎的假象只出现了刹那,等拉斐尔眨了眨眼睛,将清明理智从头脑里挖出来,莱斯赫特就喜悦又遗憾地看见了那个一手主导六月审判的君主又出现在了这里。
“骑士,下午好。”
拉斐尔飞快地捡回了自己的理智,慢慢坐直身体,同时不动声色地将手从莱斯赫特的掌心里抽出,收回宽松的衣袖下,“有什么事情吗?”
他问着,一边悄悄捻了捻手指,感觉皮肤上那点舒适的温度实在令人眷恋,这让他有片刻短暂的走神。
好暖啊,拉斐尔模模糊糊地想着。
他很少得到这样亲密不设防的触碰,幼年时下城区糟糕的环境令他不敢靠近任何一个人,回到教皇宫后,见到的都是秉承贵族礼仪的绅士们,彼此保持一定的距离是他们刻印在骨头里的教条,而他的父亲圣维塔利安三世并不是一个喜欢用肢体语言诉说情绪的男人,尤里乌斯有隐形的洁癖,固然不会对拉斐尔作,但也不太习惯肢体接触,他身边也没有亲近的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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