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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迟疑了一下,说:“是我妈。”
老师听完一愣,愣完之后才问:“你爸爸……?”
方幸点点头,微笑:“对,我爸结婚了。”
那段时间正好是轰轰烈烈的体育达标期,方幸有哮喘,这种活动一般也不参加,所以下午早早回了家。回家的路上他想起早些时候和老师的问答,又想到给武红签卷子的时候她的笑容和赞扬,越想越觉得不好意思起来,等走到家门口的时候,连耳根子都热了。
今天他回来得早,没想到一开门,隐隐约约听见武红的声音从大卧室里传出来。他没想到这个时候武红会在家,正要扬声喊一句,这个时候忽然就听到武红拔高的声音:“……你怎么不像我!”
方幸被那陌生的、尖利又愤怒的声音吓了一跳,即将出口的话也被堵在了嗓子眼。四下一看,看见卫艾的球鞋,才知道原来他也回来了。只听那声音透过门板断断续续地传出来:“你说你不读书能干什么!一点出息都没有!将来我老了怎么办?靠谁!……你以为我再结婚时为了谁?我和他只是半路夫妻,做个伴而已,真的能有什么指望?你才是我肚子里掉下来的肉,你现在不争气,不学好,将来我老了难道要别人的儿子给我送终吗!你怎么就不像我,怎么就不像我!”
咬牙切齿的声音伴着奇怪的闷响,打在僵立在门边的方幸耳侧。房间里的两个人,从没有像此时此刻这么陌生过。他想到武阿姨的笑脸,和她端出来的热菜,想到她每天进房间拖地的时候对自己的温言,听见的却是一声声尖锐的叱责。
那分明是对卫艾的,却也像一个耳光,打醒做梦的自己。方幸再没有听下去,做贼一样放轻手脚,又出门去了。
他以为已经把这个事情忘记了,没想到会在这样一个夜晚不期而至,只能也把被子拉高,蒙住自己的头脸,也把那一点不知道从何而来的眼泪藏住,睡着了。
随着一次次模拟考的成绩出来,武红对卫艾的笑脸也随之一分分地少了起来。到后来更是几次三番在饭桌上也没收住嘴,方志恒开口劝都不管用——他刚开个头,武红就把方幸推到前面:“老方,要是卫艾能有方幸一半懂事,我哪里要这么操心成天到晚一张嘴挂在他身上?卫艾你自己说说,这么好的一个榜样就在身边,怎么就一点也不学呢?”
每当她这么说,方幸就垂下眼,除了离自己最近的一盘菜哪里也不敢看,连带着嘴里正塞着的,也一点味道都没有了。
有一天晚上,卫艾先去洗澡,方幸则在房间里继续看书写作业,忽然门声一响,他还想卫艾怎么就洗好了,刚要回头,身后的人先说话了:“小幸。”
没想到是武红,方幸放下笔,转过身来,有点迟疑地看着她:“哎,武阿姨。”
自从初三之后,除了晚上送宵夜,武红就很少进两个男孩子的房间,说是不打搅他们用功。看见方幸要从椅子上站起来,武红摆了摆手:“你坐,你坐。”说完自己也关上门,坐在了卫艾的床上。
起先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方幸没来由地有点紧张,盯着武红,既不知道她要说什么,也找不到话对她说,只觉得浑身都要坐得发僵了,就听到对面床上的女人微微叹了一口气,说:“小幸啊,阿姨想请你帮我一个事。”
她说起话来总是不急不徐的口气,柔和婉转,又总是让人无从拒绝。方幸听她开了口,莫名觉得背后的寒毛都立起来,却在同一刻,觉得绷住的神经松了下来。于是他也轻声开了口:“武阿姨,怎么了?”
武红看了一眼他,又转头看了一眼枕头的方向;方幸虽然只是个半大的孩子,但他素来早慧,几乎在同时猜到除了卫艾不可能有别的事情。果然武红在一个停顿后,说的是:“你和卫艾一样大,比他懂事得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说到这里她回头看了一下门,眼看没有动静,接着说下去:“我送他到你那个学校复读,本来是想说你成绩性格都好,他多向你学学,然后两个人互相也有个照顾……他已经读过一年初三了,眼看又没半年又要中考,成绩还是一塌糊涂,真不知道在学校里读得什么书,,心思又都去了哪里。男孩子长大了,有什么事情也不告诉我了,卫艾又是那个闷葫芦的性子,什么都闷在心里,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和什么人交朋友……小幸,你和他隔壁班,要是知道什么,能不能告诉阿姨?”
方幸还没来得及表态,卫艾就回来了。他推开门,看见武红和方幸面对面坐着,也愣了一下,接着很快沉下脸来:“妈。”
武红很镇定地表示“在和小幸聊天”,方幸却先一步触到卫艾并不信任的眼神,立刻有些慌乱地任由自己的目光在他们两母子身上徘徊不定。武红很有技巧性地收住了话头,可是饱含恳切之意的双眼始终盯着方幸,像是非要在这一刻得到一个答案。方幸忽然觉得头痛起来,连自己也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给了武红一个肯定的暗示,所以她才对自己充满感激地笑着离开。
等房间里又只剩下两个人,卫艾的眼风扫过来,冷冰冰的,极不热络。方幸本身有点心虚,但被这么一看,也下意识地竖起了“防卫模式”,沉默地回望了一眼,转过身去打算继续做习题册。这才刚拿起笔,身后传来一句:“你少管我的事。”
这冰冷的语气听得方幸很不爽,他知道房门已经关上了,于是摔下笔,扭头甩回话去:“你干了什么怕人知道的事情啦?再说你长了几个耳朵,就知道是在说你?”
卫艾冷笑:“如果不是我妈找你盯着我,你们还能说什么?”
这句话把方幸狠狠地噎了一下,一时之间却也找不到别的话来反驳,一口气堵在心口半天,才来了一句:“是不能说什么。不过你也不是我什么人,我干嘛要管你的事。”
两个人就又不说话了。
尽管暗地里赌着气打着冷战,方幸倒是没有和武红报告卫艾在学校的“光荣事迹”。这样做一方面是卫艾那句“要不是我妈找你”多多少少刺伤了他,但另一方面,大概是跟着卫艾看武侠小说看多了,私底下打小报告怎么看来都是件不光彩没义气的事情;而抛开这两点,方幸心底还有另一个小小的,实在说不上光明的念头:卫艾到底在干什么,就算自己什么也不说,还是瞒不过去的,就像方志恒从小教育他的那样,纸包不了火。
这句话后来果真在卫艾身上应验了,但是方幸没想到的是,自己也会被牵连进去。
那是周五的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刚下,全班的人顿时如鸟雀散,急不可待地收拾着书包恨不得离开得越早越好。方幸也不例外,只是就在他慢吞吞收拾文具的当口,教室一角两个平时并不熟稔的同学的交谈灌入耳中:“等一下你去不去迷踪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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