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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敦政治经济学院lse图书馆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吵吵闹闹的,这在世界各国顶尖大学里算是独树一帜。
塞德里克·菲兹洛伊烦躁地扣上笔记本电脑,动作之大把坐在他对面的埃德蒙·福特吓了一跳——他狠狠一激灵,夸张地“噌”的一下子站起来,嫌戏剧性效果不够似的又嚷嚷了一句:“你干什么!”
“刚才看什么呢,吓成这样?”塞德里克放松地向后靠在椅背上伸了个懒腰,补刀似的抻直了两条长腿踢了埃德蒙的椅子一脚,一脸幸灾乐祸的笑容。
他们两个人都是大二学生,塞德里克是政治学专业的,而埃德蒙学的是金融,虽然专业不同但彼此住的公寓挨得近,算是不错的朋友。刚才埃德蒙正好在手机上看到一条格外惊悚的新闻——想象一下你看《午夜凶铃》时突然有人打你家的电话吧——他真的很想对着塞德里克发火。
可惜塞德里克·菲兹洛伊就是个让人没法对他生气的可恶家伙,哪怕是当他半眯着那双波斯猫一样漂亮的金色眼睛懒洋洋地看着你,眼里一点歉意都没有的时候。埃德蒙咽不下这口恶气,报复性地把自己的手机屏幕凑到他眼前,极富冲击力的画面就这样撞进了塞德里克的眼眶。
眼里的戏谑一扫而空。
那是张清晰度非常高的新闻照片,拍摄于伦敦西敏寺大教堂——全大不列颠最神圣庄严的哥特式天主教堂,历代国王和女王的加冕和埋骨之地。标志性的圆形宝蓝色穹顶垂下一根吊索,吊着一个华丽的朱红底镶金边大十字架,受难的耶稣裹着圣洁的白布、安详地闭着双眼,和他脚下倒吊着的那个血尸形成完美的对称。
那人身穿黑色法袍,罗马领被自己的鲜血染透、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本颜色,玫瑰念珠绞索般紧紧勒着他的脖子。他生前多半是位神父,脸色煞白的让刚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吸血鬼都要自叹不如,显然是被放干了鲜血,从他痛苦扭曲的表情判断他应该正是因此而死去的。让僵硬的尸体保持手臂直角展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身体里一定有横贯手臂、肩膀和后背的钢筋。
尸身后方是一扇巨大的玫瑰花窗。时值正午又是伦敦少见的晴天,阳光透过绚丽的玻璃彩窗把光斑像鱼鳞一般覆盖在惨死的神父身上。大片群青和深紫的整齐色块油彩般覆盖在神父白纸般的脸颊上,巧妙地掩盖了那种死人皮肤特有的青灰,让他好像还在活着承受非人的折磨一般。
塞德里克定定地看着那个神父撑大到极致的嘴,耳边仿佛还能听见他浑然不似人声的惨叫。他问道:“又是‘西敏寺圣徒’?”
“对。”埃德蒙收回手机,读出报道上的一段话,“‘一年一度的祭祀结束了,这位神父用自己的死解脱了西敏寺的其他同僚,让他们免于日日夜夜担惊受怕,直到明年都不用担心自己会死于圣徒之手了’。”
“或许也不一定呢?”塞德里克喝下了纸杯里最后一口苦涩的咖啡,收拾书包准备离开,“你知道的,连环杀手有时候也会变更作案对象和模式。西敏寺圣徒不也会杀其他教堂的神父吗?”
埃德蒙耸耸肩膀,无所谓道:“只要他不杀大学生那就跟我没关系。要是我的墓碑上写着‘此人生前的最高学历是高中’,我爸说不定会把我挖出来写完毕业论文再埋回去。”
“确实是福特教授能干出来的事。”塞德里克赞同道,“晚上有什么安排吗?”
埃德蒙记性一直不太好,回忆日程表的表情显得格外艰难:“我记得今天晚上学校好像请了什么人来做公共演讲,我爸非要我去听,请的是那个谁……一个很年轻的香港企业家,叫什么来着……”
“哦,维多利亚国际航空公司的ceo是吧。”塞德里克替他想了起来,“叫罗聿。”
“对对对!”埃德蒙一拍脑门,“你去不去?”
塞德里克不太情愿:“这种所谓’成功人士’的演讲不都很无聊吗?全都是什么空洞的励志大道理之类的,听着就犯困。”
埃德蒙立马拉住他背包的带子愁眉苦脸哀求道:“求你跟我一起去吧!少爷,我的大少爷,我要是听睡着了,你不去谁叫我起来啊?我爸非把我腿给打断不可!”
“得了,”塞德里克无奈地把自己的书包从他手里解救出来,“那下周一早上的资产管理课你得帮我签到,我不想早起。”
那是他的跨专业选修课,纯粹是因为感兴趣才选的,期中换了教授之后变得过于简单和枯燥,他再也没去过。
“又要翘课啊?”埃德蒙露出一个贼兮兮的笑容,两人顺着旋转楼梯下楼往礼堂走,“真不知道你这种家伙怎么每门课都拿a+的……”
两人在学校附近的中餐餐车解决了晚饭。排队时塞德里克看见游行示威的人群把街道堵的水泄不通,本以为要么是抗议伦敦警察不作为、放任西敏寺圣徒至今逍遥法外的——毕竟只要他再次作案苏格兰场准要跟着上头条——要么是又在罢工,可惜都猜错了。
这是场反战游行,更准确的说是反对英国政府支持军火走私商的。有报道说上个月首相访问某个刚刚结束内战的非洲国家时竟然有一名军火商随行,从那之后满街的游行示威就没断过。
愤怒的人们高举着那个国家满目疮痍、战火纷飞的照片控诉着战争贩子的贪婪冷血,有人讽刺地往天空中挥洒着沾满人造血浆的假钞票,纷纷扬扬落下时塞德里克却看见人群中有不少人伸手去够,被滑腻腻的红色液体沾了满手后又嫌弃地丢弃在地上。
他默默地移开了视线。
走在最前方那人如同布道般大声地质问人群:“连环杀手和战争贩子,谁的罪孽更重?诚然,连环杀手让我们感到危险,因为他们往往就潜伏在我们身边,如同正常人那样生活,却随时随地可能犯下残杀一名献身给主的人那样可怕的罪行……那么军火商人们又如何呢?一个最勤奋的连环杀手或许一年之内能杀掉一百个人,但一把机关枪就足以在几分钟内完成这些了……我们的政府用追捕不服从的犯罪分子转移我们的注意力,以便对服务于他们的恶听之任之。”
“或许有一天,真的如《一九八四》里所描写的那样也说不定……”他的声音被麦克风扩大了数倍,电流杂音刺耳到了极点反而让人觉得恍惚,“‘人们需要的只是战争而不是敌人,战争的热情和战争的消耗有利于统治,而敌人有无尚在其次’。”
晚上七点三十分,演讲准时开始。
塞德里克和埃德蒙本来想从礼堂侧门摸进去坐在后排,如果他们没遇到来堵人的福特教授的话。
“听完记得去和人家加个领英好友。”福特教授如此叮嘱自己不上进的儿子,“在金融圈找到好工作很需要人脉的,他在金融城有家大投行!”
两人现在被迫坐在的鎏金大门,沿着长长的碎石路往庄园里开,途经一座极为气派的巨大喷泉、结满冰霜而闪闪发亮的宽广草坪、倒影着夜空中点点繁星的清澈天鹅湖、初冬之中仍盛放着红蔷薇的温室花园、大片大片四季常青的高大古木、菲兹洛伊家族历代当家的大理石雕像,最终停在巍峨气派的诺曼式花岗岩城堡门前。
恭候已久的大管家查尔斯·穆勒把他迎进城堡金碧辉煌的大厅,罗聿的视线一下子落在正对大门的大理石台阶上,更准确的说,是墙上挂着的巨幅肖像画。
画上只有两个人:一袭黑色长裙、神色忧郁而容貌绝美的年轻女子,她的膝头坐着一个乌发雪肤、洋娃娃般的红衣小男孩。画面上本该站着女子丈夫的位置空缺着。
“或许您不知道,罗先生。”管家正在给罗聿办理入住手续,转过头来注意到他在看这幅画,善意地提醒道,“最好不要在这样的午夜凝视这幅肖像。”
罗聿大概能猜到这应该又是经典的古堡恐怖故事一类。
管家应该已经习惯给客人讲故事了,“大约在二十年前,这座庄园的教堂里曾发生过一场血色婚礼,新郎和所有来宾一起死在了那场婚礼中,唯一的幸存者是新娘,也就是画上的前任女主人。听起来有点像圣巴托罗缪惨案[1],对吗?事实上这更像一场恐怖袭击——有一群蒙面人冲进婚礼现场拿着机关枪无差别扫射人群,唯有当时已经怀孕的新娘侥幸逃过一劫。她目睹这一切后很快就疯了,多年后在那座教堂里自焚而死,据说她的魂魄从未离开庄园。”
罗聿觉得自己似乎曾在哪里听到过这个故事。
“如果您在午夜直视她的眼睛并看到她流下血泪,说明您已经被附身,您的灵魂会被永远困在画里,而她会用您的身体去杀死仇人。”如同所有恐怖故事一样,这句话是不可缺少的,在只点了一半烛火的昏暗大厅中十分应景。
罗聿倒是没在看那位女主人,“画上的小男孩现在还活着吗?”
“是的。”管家说,“正是庄园如今的男主人。”
在西敏寺大教堂这样的地方杀人是很麻烦的。白天这里游人如织,晚上则有密集的宗教活动,跟别提这座教堂跟皇室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重要性不言而喻,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这里。
“光天化日之下的谋杀竟然连续三年上演在如此庄严的圣地,苏格兰场实在太让人失望了”,看热闹的人如此指指点点道。
阿列克斯·格雷头痛不已地掐了掐自己的眉心。
他从西敏寺圣徒的假面。
那个纹章象征了他的身份,人们心照不宣地认出了这位“菲兹洛伊先生”,这场豪奢舞会的东道主。
直到上一代为止,菲兹洛伊家族政客辈出,塞德里克的曾祖父差一点就当上了首相,同辈中也不乏内阁大臣和议员,到了祖父这一代更是人才济济,如果不是那场震惊全国的血色婚礼让菲兹洛伊家族几乎灭门,很难想象在那一辈整个家族会达到什么样的高度。
英国人骨子里重视传统,哪怕很多人都不认识这一代菲兹洛伊,他们还是对这个不到二十岁的俊美青年礼遇有加——说实话就算塞德里克不姓菲兹洛伊也不妨碍他进入政坛崭露头角,毕竟lse本身就盛产风云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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