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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举考试的日子,礼部已经定下了,选在二月开春的时节,这日子颇合皇帝的心意,却苦了远赴来京的考生,毕竟在这长安城中暂居,担负花销实在不易。
得益于京中亲戚的接济,荀晋源暂时在长安落了脚,尽管还需与其他考生同住,但凭着一纸举荐信,他已拜访了京中不少有名望的贵人,还未参与考试,起点就比别人高出了一截。
长安街市繁华,迷得住往来的客商,自然也迷得住“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考生们,经历了元旦的大朝拜,他们便再也抑制不住激动的心了,有的甚至耳濡目染,混迹于东市西市,成了平康坊北里三曲的常客。
恰逢上元佳节,长安东西两市解了宵禁,同住的考生逮到了机会,非拉荀生一起去赏花市,不容他拒绝。荀晋源无法,只好改了温书的惯例,踏出驿馆大门,傍晚时分混入了观灯的人流中,也赏起这长安的繁华来。
许是佳节难得,街上盛装出行的年轻男女众多,有的还戴起了昆仑奴的面具。荀晋源才不懂这黑魆魆的面具有何好看,路过许多卖面具的摊位,都是不屑一顾,猜想这青面獠牙的面具,大抵是为了防登徒子。
出神之际,迎面走来一戴昆仑奴面具的女子,荀晋源起初并未在意,但擦肩而过之际,一种熟悉的感觉却浮上了心头。
她是谁?何以自己会如此在意?
蓦然回,错过的那人摘下了面具,侧头过来的模样,分明就是荀生心念着的那人,“薏娘?”
那女子并未留意荀晋源投去的目光,反而牵起了身边男子的手,笑语盈盈就要跟着他走。
“薏娘?等等……”荀晋源想要逆着人流追过去问个明白,可人实在太多,他被越挤越远,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远去,消失在人流的尽头。
“到底,是你吗?”荀晋源不死心,还踮着脚尖望过去,嘴里喊道:“薏娘!薏娘!”
“唉呀,元骢,田某还找你呢,原来在这!怎么,看到什么了?”同住的考生一把拉住了快被人海淹没的荀生。
“没什么,在下无事,大概刚被迷了眼睛吧。”荀晋源心有不甘,却还是只能强颜欢笑。
田姓考生露出原来如此的神情,指着不远处明亮的灯楼道:“走吧,走吧,都在那边等你呢,看灯楼去,听说陛下也会来呢!”
“嗯,好。”荀晋源又回头望了一眼人群,依然是一无所获,只好安慰自己也许是认错了人,薏娘怎么可能会在这里,她该在城郊万春客栈的。
这小小的风波,给荀晋源的心底蒙上了一层阴影,搅扰了他观灯的兴致,也令他愈思念起旧人来。
同行的考生看出了荀晋源闷闷不乐,遂提出带他去看更有意思的,没给他一点考虑的时间,拉着人一路就到了平康坊,轻车熟路地拐进了北里三曲之一的中曲。
“这是什么地方?”荀晋源嘴上这么问,心里却生出些不好的预感,因为面前这排屋子里不仅传来了各种丝竹之声,还夹杂了男女欢爱的调笑声。
“难得解了宵禁,不来这平康坊赏赏花,岂不是亏了?元骢,你可别假正经了!哈哈,大家都是男子,这是什么地方,还用问吗?”同行的考生似乎是此地的常客,朝荀生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荀晋源睁大眼睛退了两步,说出了心中的答案,“青楼?”
“荀兄你不知道,这中曲、南曲的娼妓多才貌双全,一个个似花般娇嫩,远远瞧着都是一种享受。”同行的另一考生继续说:“她们也盼着出名啊,勾不上达官贵人,便押宝应试的考生,要我们为她们做诗谱曲……唉,总之没几个钱,她们也会对我们笑的。”
“不是钱不钱的事,咳咳,在下,在下已有意中人了。”荀晋源早知道这平康坊北里三曲是长安有名的销金窟,他是诗礼人家出身的公子,岂能沾染这许多脂粉气。
“哟,看不出来,元骢还是个痴情种子?也不知哪家姑娘有幸得了你的青眼,哈哈哈!”田姓考生一边打趣,一边直推着荀晋源走。他理解荀生是第一次来,要做些思想斗争,可大家毕竟都是男人,他相信只要进了门瞧了那些貌美的娼女,什么意中人、未婚妻便都不做数了。
“荀某真的不能,诶,真的不能去!”荀晋源是被几个人架着进青楼的,尽管他有千万般不愿,还是踏入了这传说中的销金窟,听到了管弦呕哑,看到了美人如画。
娼女们多是簪步摇衣锦绣的,见几个风流俊秀的公子来了,忙不迭围上来招呼。
荀晋源垂下眼帘,口中默念“非礼勿视”,却难抵飘散过来的香气,女人身上甜腻的香粉味混杂着屋内清冽的沉香味,实在不能算多好闻。
“这位公子,是第一次来吧?”女子宛如莺啼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语气娇嗔还有些做作,“是奴家没见过的生面孔呢!”
才一会功夫,那几个与自己同来的考生就不见了踪影,荀晋源不知如何应付这女子,只好尴尬地回她:“咳咳,在下并非有意入内,还望姑娘自重!”
“自重?”女子咯咯笑了,“公子明明有头,何以要学那些大和尚的做派?”
“咳咳,别,别这样…”荀晋源有一瞬走神,脑子里全是当初薏娘勾他的神态,那时候他闻到的是什么味道?是衣服上偶然沾染的梅花香? 女子见荀生还是不敢看她,又得寸进尺起来,双手不规矩地搂着他,半拖半拉去到厢房,“公子既来了,便与奴家好好说说话,这有什么不能见人的,去到里间厢房都好说!”
“不,不行!”若进了厢房,自己岂不是真成了嫖娼狎妓的了,荀晋源赶忙抬头去看那女子,挣脱开她的纠缠,“在下,在下该走了。”
女子被荀生摆脱开,差点摔到地上,但依旧不死心地围过来,摸着他的胸膛道:“莫非公子这里,已有意中人了?”
“是!我心里只有她一个!”荀晋源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说出这种话,明明他与薏娘只有春宵一度,可分离愈久,他就愈想念她,刚刚在街上甚至还认错了人。
“可是公子,若您这么快从奴家这里出去,杨妈妈该问奴家的罪了,不若赏光听奴家弹完一曲,也好堵住妈妈的嘴。”女子见荀晋源还不就范,又使出苦肉计拖延,顺势在房中点起了催情的香料,她就不信这样还治不住他。
荀晋源满腹狐疑地环顾四周,见那娼女抱起了琵琶,动了动喉结终是心软应下了,“那只一曲,一曲毕我便走。”
话是这么说,可没等那娼女拨弄起琴弦,荀晋源就有些口干舌燥了,明明还未到开春的时节,这屋里为何这般热?
“长相思……”娼女见荀生热得翻开了衣襟,缓缓起了调子唱,“长相思,在长安……”
“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这是某位大诗人的杰作,娼女早就背得滚瓜烂熟了。
配合着自己纯熟的琵琶技艺,娼女唱得十分陶醉,表现得就像一个痴情女子,为所爱之人而心碎。
荀晋源是细细听了几句的,可也许是成日的苦读太过专注,疲乏不已的他对眼前的佳人视若无睹,甚至暂时放下了防备,双眼迷离昏昏欲睡起来。
“公子,公子?”娼女一曲唱毕,非但没有收获任何的夸赞,还要面对一个睡得像死猪一样的公子,“不是吧?老娘唱得这么好,给我睡着了?”
“公子?公子快醒醒!这里可不是睡觉的地!”娼女气急败坏地将荀生摇醒,没去想催情香为何没有挥效用,只觉此人分明比那些附庸风雅的纨绔子弟还要不如。
荀晋源陡然惊醒,见娼女近在咫尺,忙退避三舍,走像避害虫般拢起袖子,“姑娘,呃…姑娘弹得极好,这,这是在下的打赏,就不叨扰了,荀某告辞,告辞!”
这回娼女没再挽留,收下赏银便微笑着送荀生出去,又有钱拿,又可以出工不出力,这等好事还是落到了她的头上,遂不忘恭维了几句,“奴家没想到,公子竟真是个痴情郎,也不知是谁家女儿得了公子的承诺,真是教人嫉妒得紧啊。”
“夜已深了,公子一路可当心呐!”娼女送至门口,又挥着帕子向他告别。
“咳咳,多谢多谢。”荀晋源再三拜别,终于逃离了北里,这落荒而逃真是相当不体面了。
许是解了宵禁,都快子时了,东西市的人流还未散去,荀晋源好不容易寻到一处捷径,终于赶在打更人敲响梆子前回到了驿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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