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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氏在京外有一别业,原是萧家老祖宗住的地方,那老祖宗去后,便一直空着。萧仲孺点头之后,马车就往那庄子行去,一顿饭的工夫也就到了。卢录事下马来,他原当这庄子不过是老奴守着,哪想喊了门后,来应声的竟是一把极年轻的声音。没等多久,从里推开了旧门。来人果真年少,模样儿倒是眉清目秀,唯有过分瘦削单薄,有些不足的样子。他看见一大对人马在外,还犹豫着要把门闩拿下。卢录事不及道出萧府的大老爷来了,坐在马车里的萧仲孺已掀开车帘,眯着眼往此处眺望,瞧清那门后站着的少年人时,萧仲孺暗浊的目色微微一闪,可又极快地归于平静。原来,这门后站着的实非萧府的下人,而是一年前从萧家被逐到京外头来的少主子。顾钧瞅见马车里走下来个人,披着黑狐皮大氅,款款步来,气质晃似集天气之灵,不似真的一般。钧哥儿还当自己眼睛花了,直到萧仲孺走到他眼前来。“老爷……”钧哥儿诧异地轻喃了声,吁出一团雾气。今夜未来之前,萧仲孺几乎要将这少年给尽忘去了,今儿不过远远望一眼,便认出了钧哥儿,寒寒冬夜之中,竟隐隐生出一丝唏嘘来。顾钧已经忙不迭地放下门梁,迎他们进门:“老爷快进,先生们也请进来。”这庄子并不小,因年代久远,却是旧了,廊上稀稀落落地点了几盏灯,掩不紧的门扉被夜风吹得“咿呀”响。顾钧先迎几人去前堂,说是厅堂,也不过是收拾出来见客的屋子。卢录事瞧见他事事亲为,竟不见一个半个使唤的人,奇道:“此处只有你不成?”钧哥儿正端了热茶进来,先呈给了萧仲孺,方答说:“自然不是,除顾钧之外,还有个婆子和一个粗使的下人。老爷和先生到的晚,事前也不知要来,我便让他们先歇着了,只我刚好没睡熟,听到敲门声,这才应了。”萧仲孺过着杯盖,顾钧端来的茶自不是什么好茶,却清清淡淡,室内自有一股幽香飘来。从进门到现在,尽是那卢录事问话,钧哥儿来答,萧老爷握着杯暖手,倒是暗里端量起了钧哥儿。萧晟故去已有一年余,萧仲孺今也不大恨了,窈娘晟儿都早夭,只道是自己子孙缘薄,没这福分。再瞧顾钧,和一年前相比,仿是长大了些许,发梳着髻,插着一只银簪,那是嫁了人的意思,确还在为大哥儿守节。顾钧却不知老爷心思为何,只听卢录事说要暂过一夜,便暗中愁了起来,原来这院子空房虽多,却因人手忙不过来,一直不曾收拾过。好在那卢录事又说:“我等就在附近镇子寻几家农户将就将就,此处只留下几个护卫在外头守夜,便不劳烦少君了。”顾钧这方起来,去把自己睡的地方收拾一番,好腾出来给老爷住。萧仲孺走去屋内,便正好瞧见钧哥儿爬到床上,正弯腰铺着寝具。顾钧身上着件棉衣,裤子是就寝时穿的那件,背对着人屈身,绸子贴着臀,形若桃子,桃缝儿往下便是莲花地,嫩嫩地贴住布料,隐隐约约可见。钧哥儿浑然不知自己的身让老爷无意看了,铺好了床就起来,回头看到萧仲孺,便恭顺地说:“此处简陋,只先委屈老爷一夜。”萧仲孺“嗯”了一声,面上神色不显,走去床上坐下来。钧哥儿弯下来为他脱下鞋袜,看老爷躺下来,这才拿起灯,自去隔壁间接着睡了。萧仲孺躺在顾钧的床上,床角放着汤婆子,身上盖着氅衣,很是暖和,可他却无睡意。卧了片刻,便起了起身子,往那一处看,一层窗纸后透着微微的光,映出一道朦胧的影子,看他摘下簪子,解开发髻,头发松松地放下来。萧仲孺支着身子,抚了抚硬枕,不知这里边儿填的什么,发着香气,隔间窸窸窣窣地响,想是钧哥儿已经褪了外衫,爬上炕去了。萧仲孺今儿出京,未想到要耽搁到夜里,是以身边不带下人女眷。萧太傅死了儿子后反倒越发惜身,素夜里偶有独睡,天寒时也有叫丫头上床来暖暖身子,并不一定做那事儿。今夜里却好似撩动了火,辗转反侧,屋里原是淡淡的香,却越闻越浓,咽一口水都觉得是甜的。萧仲孺在床上翻来覆去,微熹的光洒在眼睛上,抬手挡了挡,还是醒过来了。萧老爷这一夜,有睡也同无睡,虽也不乏,看见空荡荡的床,心里也空空的,满不是滋味儿。到了天真正亮起,顾钧才进来,后头还跟个端热水的丫头,黑皮小眼,瘦瘪瘦瘪的。钧哥儿在刘夫人屋里待过,萧仲孺的习性无一不知,伺候得仔仔细细,来时也不过问一句“老爷睡得可稳”。萧仲孺哪里稳,一夜之间好似打回了一年前,脸上淡淡地答应一声,眼睛却暗随着钧哥儿。顾钧也浑是不知,在萧仲孺跟前忙得如陀螺似地打转儿,今儿早晨钧哥儿穿得实了,只脖子露出来,萧仲孺便盯着他的后颈子,白白细细的,也发着幽香。萧仲孺洗漱之后,从屋子跨出。这会儿天光大亮,方打量起这处,好一个大庄子,破破落落,冷冷凄凄。一个半盲的婆子坐在檐下,也不知萧府的老爷在这,有些痴痴呆呆,莫说帮衬了,带头来还得钧哥儿照料着。顾钧昨一夜其实也没合过眼,今儿天没亮就起了,和面做了馒头,又煮了地瓜粥。卢录事等人一早就到了,钧哥儿请先生一起进来屋中用早点,卢录事推辞不过,也牵着马进来。饭桌上,萧仲孺也在,钧哥儿原当伙食粗鄙,怕萧仲孺用不惯,就看他吃了个馒头,喝了半碗粥,又拿起一个刚出笼的艾草团子,一连吃了两个,这才安了心。此时,卢录事又问起顾钧平日如何生活。钧哥儿如实道:“每月,邢管事都会派人送来十斗米,还有几斤精肉、面粉,吃的从不短,月月都有剩下。”钧哥儿虽被逐到京外,仍是萧府的少君,月钱还是按少君的份例拨的,可他并未提起这茬,在座的都是精明过头的人,二十两的月钱何止能买这点吃的用的,仆人都能养十几来人。萧仲孺擦擦嘴,不道些什么话,只说:“时刻不早,该回了。”太傅的人马已经在庄外候着,就看大人披着黑氅跨步而出,头也不回地上了车。卢录事也坐到马背上,一行人正欲启程,冷不防地听到后头叫唤。萧仲孺耳力极尖,掀了车帘回头看,就见顾钧跑着从庄里追出来,忙命了声:“停下。”钧哥儿追到马车边上来,萧仲孺开了门,便看少年喘着粗气,吁出一团团的雾。他递了个油包纸来,对老爷道:“此去京城还要小半时辰,方见老爷爱吃,顾钧就多包了几个,路上老爷若饿了,便吃这团子顽顽。”萧仲孺一接油包纸,就闻到了股艾草香。钧哥儿看他接了,就要回去,萧仲孺这时叫他过来:“钧儿。”顾钧回过头来,见萧仲孺脱下身上的狐氅,张开来给自己披上。钧哥儿受宠若惊,不敢收受,萧仲孺却怜他跑了一路,冻得直抖,还替他将系好了绳结。萧仲孺又看了看钧哥儿,方跟哄着人也似,轻道:“回罢。”马车又缓缓上路,顾钧静静地眺望着那一支队伍,直至再也见不着,这才披着那件萧仲孺赠他的毛氅,转身回去了庄中。正午之前,萧仲孺总算回到了萧府。刘夫人领着一众女眷丫鬟和管事出来迎老爷,萧仲孺捧着手炉从车内出来。刘氏笑着迎了上去,一路和老爷走到前堂去。“老爷昨夜不归,也不派人带话回来,可熬煞了妾身。”下人呈来了热茶,夫人将杯子捧给老爷。萧仲孺接茶时说:“昨儿赶不及入城,就在京外老太太住过的庄子将就一夜。”“京外……”刘氏尽管不如何精明,可经萧仲孺一提,却也立时想起了这别庄来,至于庄子里住着谁,也一并想起来了。她面上只笑了笑,问道:“老爷……怎会想起去那头住了?”“好在是我想起来了,若不然,倒让外头的人认为,我萧府连个少君都养不起了。”萧仲孺脸上不笑不恼,轻飘飘一句话,便把夫人说得脸上无光。自钧哥儿搬到庄子去,刘夫人也许就没他的消息,逢年过节,也不曾派人去走动走动,她只当钧哥儿是有大罪过之人,还养着就不错了,哪知老爷今日竟突然提起了这茬……刘氏想了半天,斟酌道:“确实是妾身轻疏了,倒是有些时日不去看他。”又犹豫地问,“老爷昨日见着了钧哥儿……可有不好?”萧仲孺放下了杯子,语气凉道:“你自去瞧瞧,不就知了。”他方才进门,瞅见刘氏身边几个丫鬟,无不养得比钧哥儿红润,加之在庄子里,听到做下人的克扣主子月钱,心里已很是光火,此刻就忍不住发出来道,“顾钧好歹也是你娘家的子侄,今儿你就这般待他,明儿我要没了,你也打算这么对郭氏母子?”刘夫人听到此话,也是惊了,急忙跪下来道:“老爷这话说重了,妾身就是有天大的胆子,断也不敢如此!”萧仲孺也自知话说得过了,面上却只冷哼一声,此时恰好那五房的下人过来,将老爷给请走了。不说刘氏被老爷一番敲打,心里如何胶着,就先道萧仲孺这一房新纳的郭姨娘。这郭氏是在二奶奶死后抬进门的,原来是一个主薄家的妻子,那主簿为攀上太傅,特叫貌美的妻子来献茶,萧仲孺见她婉约恬静,果真心生怜爱,和她睡了过后,便接了回来。郭氏也非一般妇人,其性温婉,行事进退有度,落落大方,使得萧仲孺待她很是不同,大有专宠之势,更要紧的是,这郭氏肚皮还争气,才进门不久,就已经有了身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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