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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仲孺反问他道:“你是怕我像先帝那样死在床上?”冯棠的脸白了白,萧仲孺越发觉得无趣,起身穿上衣服,当夜就离开了冯府。冯侍郎见萧仲孺走时神色阴晴不定,心急坏了,他们冯家上赶着讨好太傅,冲着的自是宫女出宫一事,这当中不必说,油水必然不少,哪想成心讨好,却惹恼了萧仲孺。冯侍郎进去房里,看到傻愣愣坐在床上的冯棠,走过去直接给他一记耳光:“蠢货!”当晚,冯家父子大吵一架。萧仲孺不去其他地方,直接回到了萧府。刘氏一见老爷没好气色,也不敢惹他。萧仲孺回到屋中,直接在榻上躺下来,闭上眼歇过去了。“都出去罢,步子放轻些,别吵着老爷。”刘氏看他睡了,就招呼人出去。萧仲孺模模糊糊听到些声音,之后都静了下来,只剩下知了的叫声。在他极是困乏之际,耳朵旁又听到谁人的哭声。萧仲孺一睁眼,就瞅见人在一间阴暗的屋子里。他也不觉哪里奇怪,就缓缓往里间走去,跟着便瞧见床上卧着一个妇人。那妇人已经瘦脱了形,怕是病入膏肓。萧仲孺走到她床边坐下来,那老妇知是他,抬了抬手。萧仲孺将那枯槁似的手心握住,他的眼从方才就一直睁着,眼白夹着如蛛网一样的红丝,在这深夜里头,看来有些狰狞。那老妇的嘴动了动,仿佛是在唤着:我儿……萧仲孺渐渐弯下身,他喉尖一动,猛地掐住她的脖子,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我究竟是谁的儿子……!”萧仲孺惊醒过来了,他抓住了一只手。顾钧手里拿着个热湿巾,同是一怔。萧老爷先前魇住了,神情十分可怖,直到看清了眼前人的模样,这才放开他,嗓子嘶哑地问:“你怎生在此处?”钧哥儿抽回了手,定了定心魂,解释道:“夫人看老爷睡出了汗,使我留下来照看老爷,她自去拿药了。”顾钧到萧府上已经住了一小段时日,素日里都跟着刘氏,俨然是刘氏的小跟班儿。萧仲孺想到方才的梦境,只觉脑仁突突地疼,顾钧就起来去了柜子那里,拿出盒参丸来,给萧仲孺含一颗在舌下,又扶着老爷卧下来。萧仲孺苍白着脸色,此下已是睡意全无,光闭目而已。顾钧守了他一会儿,瞧老爷一直心神不宁,道:“若老爷不嫌弃,钧儿学过点推拿的手法,望可助老爷解解头疾。”萧仲孺看他神色间流露出担忧,面色不觉一缓,难得温和说:“你姑且一试罢。”钧哥儿就找了张凳子,坐在榻边。他在萧仲孺脑后垫了玉枕,两手放在两边替他推拿起来。原当这小子只会些皮毛,不想让他试了几下,萧仲孺就觉头疼缓了许多,不禁问他道:“你从谁那儿学的?”顾钧在萧家待的时日不长,打踏进萧府的门之前,就听过不少流言蜚语,可他住到现在,也不见老爷多荒唐,刘家老爷跟他儿子可就不比他正经多少。他待在大房这阵子,两三日里还见不到老爷一面,萧仲孺也不曾与他开过口,今夜里二人倒算得上自顾奶奶登门后第一次聊话。“家父还在时,也常犯头疾,非要巷子口那大夫推一推才有些起色。有时大夫出诊,并不时时刻刻都在,我便向大夫学会了这一手。”萧仲孺静静地听钧哥儿说着话,那少年的声音轻轻浅浅,不说多悦耳,却没由来地教他舒心,缓道:“你父亲,可是常州县令顾茂生?”顾钧未想老爷竟说中了,不由得抬头,问:“老爷也知道我父亲?”萧仲孺笑了笑,钧哥儿不知自己哪里惹了笑话,有些紧张起来。萧仲孺却似安抚他一样,说:“我不认识你父亲,可正化十七年的状元郎,不少人听说过。如此说来,我那日初见你有些眼熟,当是因你长得像你父亲了。”钧哥儿听了这话,方知老爷当日为何看自己时晃了会儿神,又听他说起父亲,心中愈发感怀,对萧仲孺不觉生出了一丝濡目之情,便更为尽心服侍。萧仲孺内心很是熨帖,又沉沉睡了,之后一整夜里安稳无梦。此日后又过了两月,这两月间发生了不少事情,头件当说的是,就是宫里的宸妃殁了。宸妃是摔死的,她踏出景阳宫,没看清楚脚下,一拌就倒了,头磕在石头上,当场就没了。景阳宫的内侍和宫女因没照顾好宸妃,都杖责处死。宸妃一走,娘家父亲正欲去宫里吊唁,就被大理寺的人直接带走了,后来就抄了家。九月末,今上发布诏令,许宫女缴纳罚金后,出宫返家。民间未高兴多时,就察觉姑娘的赎金也非一般人交得起的。原说的是八品以下五两银子,可把这差事交给下头,这一个一个传下去,最后传成了五十两纹银,八品以下都翻了十倍,更别说其他的了。且不说那些想赎出女儿的父母要去哪处筹钱,就说回到萧府。刘氏得了一只百年老参,切下了些参须,让顾钧送去给各房的姨太太。钧哥儿头个便去了二奶奶许氏那里,那少年一踏进去,就看见屋子里头许氏正和三个大丫鬟打牌桌。自钧哥儿进萧府,二奶奶因他是刘氏的人,就很是不喜欢他,平日里说不上给他找麻烦,见了刁难一番也是有的。顾钧知道他是大哥儿的生母,向来尊敬她,虽许氏明明已见到他,却还接着摸牌而不理他,顾钧便站在边儿上,等二姨太摸完了这局,才走过来开口说:“夫人命我给二奶奶送东西来,二奶奶可要过过眼?”许氏瞥了他一眼,红唇一扬,笑了道:“她今儿个倒想起我来了,还劳烦少君你把东西送来,折煞了姨娘我不是?”钧哥儿一听,脸上觉得热,他知道许氏这话是编排他平素不过来请安,奈何府里规矩摆在那里,他要每日也过来给许氏请安,反是刘夫人那里交代不过去。“罢了罢了,你东西放下。”许氏只说了放下东西,没让他走,钧哥儿也不敢自请告退,就静静站着。这会儿徐氏的大丫鬟道:“诶,二奶奶,近阵子老爷又纳了个新人,您可叫来给姑娘们看看没有?”上个月,萧仲孺带了一个人进府,养在偏院那里。萧府的偏院,都是男妾住的地方,萧仲孺只偶尔去那头睡,近日不知贪什么新鲜劲儿,不只染指了侍儿,还把外边儿的兔爷带回家里了。“你敢叫过来,你不怕一人一张嘴,把你奶奶给说死了?”许氏洗着牌子,又说,“这都带把子的,几个下不了蛋的鸡,老爷也就过过瘾,我紧张什么,倒是这阵子,老爷回来得挺勤,都去了大房那里,也没听说买了新丫头……”她边说边瞟了眼钧哥儿,顾钧脸色平静,一点破绽也没有,许氏心里兜了几圈,就打发他道,“还站在这儿,快去把东西送送,回去给你刘奶奶捶腿去。”顾钧走了后,大丫鬟问许氏道:“二奶奶那句话……是故意说给少君听的?”“什么少君,还没拜堂呢!”许氏白了她一眼,之后,这许氏心里头却想——那钧哥儿瞧着没什么不对,难道真是她多心了?想来也是,老爷要看上谁,焉有放过的道理,以前也有不少人献了尻子来,老爷连根指头都不碰,转头就卖了,这钧哥儿身段也不是顶俊秀的,还不及刘氏旁边的大丫头颦儿,量老爷也看不上……莫非,真是她草木皆兵了?顾钧从二房那里出来,又去了三房四房,送完了东西,也不偷懒,直接要回大房的院子。走在路上,他暗暗琢磨许氏的话,如今他在府里待了些时日,各房主人的性子也略懂一二。这阵子,萧仲孺确实常常回来,也都会到刘夫人那里坐上一坐,偶尔也叫钧哥儿给他推拿。顾钧只把老爷当父亲那样孝顺,纵是老爷看着年轻风流,也不曾想岔了去,端量老爷亦是如此,不想今日许氏竟吃了这个醋。钧哥儿心中微乱,倒未发现有个人悄悄跟在他后头,突然萧晟跳出来抱他一下,吓得钧哥儿一叫,推开了大哥儿。萧晟退了几步,顾钧回头见是少爷,心头登时一松:“原来是你。”萧晟也不气恼,高兴地过来拉着顾钧:“我找你找半天了,去姨娘那里问,就说你早走了,这不就在这儿等你来了。”这萧府的大少爷,不说模样,这憨厚耿直的性子既不像他爹,也不像姨娘,不知到底随了哪个。萧晟年纪不小,玩性却大,顾钧带着他,就跟带着亲弟弟一样,看萧晟额头出了汗,忙给他擦了擦:“在这儿等我做什么,一会儿就回夫人那里了。”萧晟却等不及似的,拉扯着钧哥儿,让他跟自己走。钧哥儿素来拗不过他,只好随他过去,到了萧晟的屋里,瞧他鬼鬼祟祟把门掩上,好奇问:“你到底叫我来,是看什么东西?”“你过来就知道了。”萧晟平日在国子监上学,两三天才回家。这会儿,就瞧他将书盒子一层一层卸下,掀到最底层是本书册,然后抓着钧哥儿一起坐在床上。顾钧将那书翻开来,看了一眼就忙不迭地撒了手,脸蹿地一红。原来,萧晟带回来了一本春宫画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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