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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同和尚僵持着,只是如和尚所言,他昨夜被数十人围剿,惊险突围,虽杀了叛徒,也大伤元气。胸膛那一刀打乱了筋脉,他会来到这破庙也是为了寻一处养伤,没想到这看似被废弃多时的地方居然还有个和尚在。玄空假装看不见他眼里的多疑,察觉那人有所软化,便过去扶起他。把人扶回床上,这一番折腾后,伤口果然又开始出血。和尚将伤处重新包扎一遍,期间那人一丝声音都不曾有。玄空忍不住又多看了他几眼,他师承十八高僧之一的无空大师,一眼便看出此人有帝王之相——那面相生得极好,说是极美也不为过,然而此人虽是富贵帝王相,眉心间却有血光聚拢,隐隐有成煞之势。玄空在民间游历多年,所见之人也有上万余,却也是头一回看到这等凶相。奈何天机不可泄漏,他亦不善言辞,二人便全程无话。玄空处理妥当了,便站起来道:“施主先歇息,贫僧再去做点吃的。”那厉眼静静地打量着和尚背影,直至人收拾了地上狼藉,无声退出去为止。江燕云收回目光,他睁眼后便知伤处已有人料理过,想来,也是这个和尚所为。他握了握床上的剑,心道那叫玄空的和尚,仿佛和记忆里的和尚有些许不同,谈不上多慈眉善目,可还算干干净净,好似这芸芸众生里的一员,转身便可忘却。这样的人,以往的江燕云怕是连多看都不会看一眼的。至于孰善孰奸,都不重要。他这一路逃亡,可谓是尝尽冷暖,屡屡遭人陷害背叛,昨夜里连最亲近之人都倒戈相悖——想到此,江燕云嘴角微扬,满目嘲讽。如今,就算是菩萨站在眼前,他恐怕也是不信的。番外《无题》(二)镇上的人都知道,浦江边上的破庙来了一个年轻的和尚。和尚自称法号玄空,并未说出师承何处,可见如此寒碜,多数人心想,大抵不是什么正经的佛家弟子。话虽如此,可玄空来到此地两年有余,将那破庙打理得井井有条之余,素日里也到镇上为人诊病把脉,只收些粮食瓜果充作诊金,若真是拿不出一样,和尚也不会怪罪。久而久之,也有些人主动到庙里烧香祈福,闲时听和尚讲讲经文也是好的。奈何,好景不长。玄空端着药走来,敲了敲门,候了不过片刻,便听从里头传出一声沉稳的“进来”。一推开门,玄空便见那立于窗侧的人影。他将药放在案上,道:“施主,该喝药了。”江燕云刚踩出一步,便捂住伤处,好在和尚及时出手,才将人给扶稳了。“当心。”玄空话刚落,便觉双手一轻,便看那人走到案前,捧起了药碗。俗话说,良药苦口,那人一口气便灌入腹中,苦汁烧心,就见他眉头微颦,抿了抿唇。随后,玄空便同他坐下。江燕云撩起衣袖,将手伸到这个和尚面前。他在此处将养了半月有余,身上伤势已有起色,可总归是元气有损,若非底子硬实,现在恐怕连床都下不得。玄空如今也能算是半个郎中,虽及不上正经大夫,号脉诊断尚不在话下。玄空本是专心诊脉,间中不知为何抬起了眼,猝不及防地,视线便同那双眼对上——那双眉目生得极好,目光凌厉如刃,奈何眉眼间戾气过重,这样的人,怕是连鬼神都要避讳。话虽如此,可这样被逮个正着,和尚便是脸皮再厚,此刻也不由觉得有几分羞郝,遂讪讪收回手,道:“施主脉象虚浮,许是前几日感染风寒,再修养一时方能大好。”“多谢。”那人并不多言,此话出口,已有送客之意。玄空并不怪罪,仍是一派温和道:“那施主好生歇息。”只是,他转身而去之际,却不知身后一双眸子亦正打量着他。说来,这二人同住一屋檐下,已半月有余。除了初时两日有些刀光剑影之外,那人后来却是安分至极,照料起来亦让人觉得十分省心。若真要说有什么不好,那就是这男人极是惜字如金,同和尚相处半月以来,莫说自身来历,连自身姓名都不曾告知。玄空只猜他身份必不简单,联想他的一番遭遇,想来该是在躲避什么仇家。只是男人一日不说,他便也不去多问。至于是否会对自身不利,只道这十几日相处下来,还算相安无事。而此时的江燕云心中对和尚又是作何感想,便不得而知了——深夜。床榻上的男人不知是做了什么梦魇,便见他眉头紧蹙,额间冷汗密布,嘴里呓语着什么……忽地,翻身坐起。江燕云双目怒睁,面色煞白,衣襟已被汗水浸透,一只手已经握住剑柄。他急促地吐纳数息,又抬眼环顾着周遭,神色一开始尚有几分茫然,须臾之后,方渐渐地想起自己如今身在何处。江燕云起身走到案边,倒了茶水囫囵饮下,凉水润过肺腑,丹田里的一股火方勉强浇下——皇帝昏庸,奸宦当政,迫害忠臣。江氏一门良将辈出,几代忠良为国君出生入死、肝脑涂地,不想到后来竟被扣上反贼的污名。翼王江燕云率亲军杀出重围,却在逃亡之路上连番被人出卖,那些人都曾受江家恩惠,不想如今竟都被奸人所收买,直叫江燕云心灰意冷。上千人的翼王军,死的死、反的反,到浦江之时只剩下不到几十。江燕云想到此,额前青筋暴起,竟生生将杯盏捏成齑粉——甚好、甚好……若不是到了今时今刻,他尚不知他江燕云竟活得如此失败,到最后竟连自己亲若兄弟的人都要害他!江燕云冷笑连连,忽觉气血上涌,他咬紧牙根,速速坐回床上。江燕云运转了一周天,奈何他思绪盘杂,虽及时调整内息,仍旧收效甚微,凌乱的真气如万针穿过经脉,江燕云睁着狰狞血目,在痛苦万分之时,隐隐约约间却听见了那诵经之声。江燕云霍地一脱力,双手伏在床案上,嘴里随即便尝到一股腥甜。他颤颤地抬起手来,擦去嘴角溢出的血渍。那平稳的诵经声由墙后传来,似近似远,绵绵不断……江燕云终觉力竭,深深合上双目。却说,江燕云为心魔侵扰,真气翻涌,虽勉强压制下来,仍对身子造成了损害。后来两日,就看他面目苍白,脸色竟比先前还差上几分。若心有郁结,病根自是难除。玄空何尝不知,却并未点破。须知此人心防过盛,若是贸然行事,怕是会起反效果。玄空只得在药里多添了几味祛火补气、助眠养神的药材,到了夜里,便坐于墙后,为其诵读清心咒两个时辰,只盼着自己这般做能将江燕云心中的浊气散去两分。江燕云连夜听和尚诵经,原先还觉着有些恼人,后来不知不觉竟也习惯了去。也不知是否因此法确实有效,后来数日,江燕云果真不再梦魇。这一日,江燕云坐于窗台前,手里拿着一本从架上取来的书。和尚屋里自然只有佛家典籍,他自年少便征战四方,并不信神鬼之说,对佛家自无多少敬畏之心,如今也不过是闲来无事随意翻看。而今日,似乎和以往又有些许不同——江燕云翻了翻书,半柱香下来便几次瞧向门扉,预想中的脚步声却迟迟未听见。一阵日子处下来,他虽谈不上对那和尚全盘信任,但也不想初始那般多疑。然而,玄空今日一大早便出门,至今未归。现下午时已过,江燕云心中疑窦渐生——先前他将铠甲弃于河中,以此掩人耳目拖延一时,只等伤势大好再渡河西去,再说这穷乡僻壤,那权阉不一定能将手伸到这里。想是这般想,可江燕云毕竟遭遇过众叛亲离,此时对任何风吹草动都极为谨慎。他静默思量片刻后,便拿起佩剑,推门而出。说来赶巧,江燕云还未行出小院,便听见一阵脚步声——除了和尚之外,还有其他人!江燕云眸光一暗,身形一转便隐入暗处。他暗暗侧耳去听,右手已悄然放在剑柄上。“小师父的医术果真高明,家母的病……”和尚身边跟着一个掌柜模样的人。原来这一日,秦掌柜家中的老太太的旧疾又犯了,玄空一早拿着木钵正要出门化缘,就见秦家人匆忙来请。“令堂是心气不足,心血亏少,导致心血瘀阻,此病需好生调理,刚才给施主的几帖药,切记先以温水浸泡为宜,再煎煮两个时辰。”这和尚平日善谈佛讲经,没想到说起医理来也是一板一眼的。秦掌柜连声应下,过去他为了老母亲的病烦忧不知请了多少郎中,后来听人说这破庙里的和尚医术高明,见他相貌年轻,心中本存几分犹疑,哪想老母服了和尚几帖药后竟大有起色。自那时候起,秦掌柜再不敢看轻他。而因和尚实在年少,为人善于亲近,镇上的人都喜欢喊他一声小师父。和尚为人诊治不轻易收取诊金,若真是有心的话,便随他到庙里拜一拜佛祖,添一份香油钱即可。掌柜再次谢过了玄空,这才离去。玄空看了眼日头,这才惊觉已经到了这时候。他熬了药,准备了斋饭,一齐送到屋中,一推开门。潇潇落叶飘落而下,那人两手放在身后立于窗前,姿态端方面如冠玉,不凡气度不彰自显——而此时的江燕云,其实也正在打量着眼前这个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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