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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承信道:“这孩子是咱家仪征那边,同族慕陈贤弟的儿子,叫阮常生,今年七岁,我想着,你在外做官,一时只怕也添不得孩子,便同慕陈贤弟商议了,将这孩子带给你,让你收他为子。之前看你公务繁忙,也没来得及给你去封信,是爹爹不对。”
阮元自然不会责怪父亲,也只好道:“其实这事,儿子之前也想到过,只是家里那边,我一直和他们联系不多,若是儿子出面,倒是开不了这个口,爹爹能帮儿子,应是儿子感谢爹爹呢。只是,彩儿她……”
“爹爹知道。”阮承信当然清楚阮元夫妻情深,续道:“彩儿虽已故去,可她身后事,也总得有个人操持着才是。所以爹爹也想清楚了,这个孩子过继给你之后,就让他入继彩儿,认彩儿为母,将来啊,也是我阮家嫡出,如何?”
阮元忙回拜道:“爹爹思虑周全,却是儿子太草率了,这些日子,一味忙于公事,家中事却未能顾得上。”
阮承信道:“既然如此,那爹爹也放心了,只是你若在家中,还要多照顾常生才是,他与你原本不熟,可万不能生分了。话说回来,这一番承继下来,彩儿算是有后了,你呢,你的齐衰之期,也已经结束了吧?”
二人这时早已来到学署客厅,阮元服侍父亲坐了上座,也道:“彩儿丧期,却是过了,可爹爹,孩儿总是想着,孩儿和彩儿成婚九年,却也未能陪伴她几日,总需再送她一程。是以彩儿出殡之时,孩儿便已下了决心,彩儿去后三年,不再成婚。”
阮承信道:“那也是你真心所至,爹爹不怪你。可伯元,如此下来,有一个人你却要忘了,文如呢?你之前和爹爹说过,文如她想陪着彩儿,却并不愿意去北湖,她以后的生活,你可有打算?”
阮元一时不答,来山东已有半年,可这半年来,自己大半时间在各州府主持院试,也只初春新年之际,和刘文如见过几次,想着之前劝她自己思考未来,也不知她想好了没有。阮承信看儿子沉吟不答,也问道:“伯元,爹爹倒是有个想法,若是文如想要留在咱家,她又一直对你多加敬重,那不如……你便纳了文如做妾,如何?”
阮元一惊,忙道:“爹爹,先前孩儿不是还说,要为彩儿立三年不娶之约的吗?怎得爹爹这一时便要孩儿纳妾呢?”
阮承信道:“这纳妾又不是娶妻,你若不愿,只和文如说一声,阮家籍属那里,也把她名字加上,她便算是你的妾了。至于其他,你若一时不愿与她同房,爹爹也不怪你,以后总有机会。可伯元,你要想清楚,文如眼下在咱家,论籍属,只能算作仆人,她需要一个名分,才能安心。你且想想,若你眼下便是文如,你最在意的难道不是名分?”
阮承信这样建议阮元,也和当时世风有关,清代文人官员,对子嗣一事极为看重,若确实长年膝下无出,只怕即便本人不愿意,家人亲友,也会一致要求纳妾以求生子。眼看阮元虽过继了阮常生,可毕竟不是亲子,更何况阮家人丁单薄,阮承信兄弟几个除了自己,尽数无出,后嗣都是过继,阮承信又只有一子,阮元即是祖父阮玉堂眼下唯一一个亲孙子。是以添丁之事,他比其他人看得更为重要。
但这也只限于纳妾,至于娶妻,便不能如此简单,清代官员,已仕官者若要娶妻,必要家世清白,再次便要考虑官绅之家。因为正妻与为官的丈夫一样,也要得授诰命,是为命妇。是以娶妻之事,便不得不慎重。若是正妻家世不佳,虽说迎娶也并无严禁,可官场之上,做丈夫的必然遭人耻笑,甚至日后升迁,都会比别人更加困难。刘文如籍贯在安徽天长,并非全无家世可寻,但幼年便被父母遗弃在江家,只能算作侍女,不可能做阮元的正妻。而且即便以妾为妻,在清代同样是大忌,是以对于刘文如而言,能成为阮元的侍妾,已是可预见的最好归宿。而且清代命妇,并不限于正妻,若是阮元继续高升,刘文如又能留下子嗣,便可母凭子贵,加封命妇。
这番道理,阮家父子自也清楚,是以阮元想了一会儿,道:“爹爹,若只是暂时给文如一个妾的名分,暂不论男女同房和娶妻之事,孩儿自也没有其他意见。不过……这事也不能只咱二人商议,总是要问过文如,若她也同意,孩儿便将她留下,若她执意要去给彩儿守灵,或者另有他意,也不得强求不是?”
阮承信深知儿子宽容之心,也点了点头。这日夜里,父子二人便也将刘文如叫来客厅,与她商议未来去处之事。
这日阮元看刘文如时,只见她已经换了青衣,面色白皙,眼神清澈,鼻梁微挺,却也是个颇为清秀的美人。只是半年之间,自己大多时日不再府上,官署家务操持,却也多要刘文如上心,是以细看她脸色,却也有一种倦容。想到这里,阮元不禁轻轻低下了头,似乎也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看她一直站着,也劝她坐下了,刘文如自是不敢,阮元直劝了三次,她才寻了个侧位坐下。
这次倒是阮承信先来了口:“文如,听伯元的意思,在京城的时候,伯元问过你以后的事,希望你自行计议,若是有了盘算,便告知我等。怎么样,眼下却还有其它打算没有?”
刘文如想了想,方道:“回过太老爷,这……其实当日老爷……伯元让我自己拿主意,我却也想过。小姐在的时候,我最舍不得小姐,所以小姐走了,我也想着一生常伴她左右。可那日伯元和我说起北湖之事,我没去过北湖,却又害怕,反倒是这家里看起来,倒总像小姐还在似的,我却说不上来是为什么。”虽然阮元已经告诉她不要称自己为“老爷”,可说起“伯元”这两个字,她却依然胆怯,只轻轻念过,阮元听了,也不在意。
见刘文如神色,阮元看着客厅四周之时,依稀便觉得这里似曾相熟,仔细一想,原来这里桌椅家具陈设,竟与扬州的阮家、京城会馆的客房一模一样,花盆、书架摆放,都是同样的次序。他与江彩成婚之时,罗湾的宅子原就是江家帮忙选定,想来这些摆设样式,是江彩从江府带来,阮家之前屡次迁居,根本顾不上这些,当时也没在意。
他原就曾预想过刘文如心意,这时心中更加坚定,道:“文如,你若说不清楚,我替你解释一番如何,你所念及的,并不是彩儿的遗体亦或棺木,而是彩儿和你一起在我们家里那段日子,我这番解释,可是对了?这客厅我初来之时,还曾记得,左右花盆只有两个,摆成四个,是扬州阮家的样子,彩儿在京城时嫌客厅没有花盆,也是一下子买了四个。书架原本贴在墙边,却不是这样左右皆可放书,这也是扬州的式样。那边壁龛里供奉的,原本是个土地神,现下放的却是碧霞元君。可是文如,土地爷爷也是神仙啊,你却把它放在了哪里?”
看刘文如神色时,只见她面色羞红,想来是阮元说中了她心事,也一时愣住了,过得半晌,才缓缓道:“伯……伯元,那土地爷爷,我放在自己房里了,却没有半分损坏的。若是后面有人来这里接任,再给他放回去就是了。其他的……嗯……是……是这样子……”
“既是如此,我也就放心了。”阮承信道:“文如,我的意思,也是你留在阮家,伯元这才刚过而立之年,你在家里,以后有的是享福的日子。不过啊,你以后就不要再叫我太老爷了,我这今日也与伯元商议了,以后就让伯元纳你为妾,你只管我也叫爹爹就是了。”
“这……太老爷,我只是个侍婢,却怎么敢……”
“文如,你且想想,我们阮家何时把你当做侍婢了?”阮元看她一时难以适从,也只好解释道:“彩儿在的时候,我承认,对你关怀是少了些,可我知道,彩儿从来都把你当亲妹妹,从不舍得让你做粗活累活,平日也是彩儿教你读书识字,教你认些诗文。眼下彩儿不在了,她的遗愿便是让我保你衣食无忧、平安和乐,我却又怎能把你当做侍婢来看?要我说,彩儿在的时候,咱们就是一家人,彩儿不在了,咱们还是一家人,你说是不是这样?”
“这……这倒是多谢伯元了,可纳妾之事,我……我没有准备……以前却想都想不到的……”刘文如还是很难接受这种身份变化。
阮元只好进一步解释,道:“文如,你在我们家,咱们当然是一家人了,只是,官府那里,却还有籍属需要考虑,若是你在我们家,与我、常生,我们这些人没有任何关系,籍属一事上,你便没有名分。爹爹让我纳你为妾,也不是眼下就要让我二人去做什么,只是你有了妾的名分,便是与其他仆从截然不同的良人,律法之上,对你也会多有照顾。若你无名无分,日后朝廷事务,也总要相询,对你大有不便。”
“可是,伯元,我……我帮忙做家里事都习惯了,我不知道以后要怎么办……”刘文如听了阮元这一番解释,看起来也有些理解,只是一时还很难改变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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