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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叹玉脱下衣服,走入那潭中。白皙的皮肤先是被冰冷刺骨的潭水稍稍刺激了一下,须臾间又适应了这温度。头顶阳光落下,照得那颜色极深的潭水都显得通透起来,但寒意却如林间淡淡薄雾一般消散不去。若是常人,定没法坚持在这深潭中久呆,他却眯起眼睛,感到了舒适。
岁空歌一挥手,展开一卷袋子,上面插着二十多根针,尖锐针头寒光闪烁,针脚则均被银线拴住。他问道:“你现在感觉如何?”
公叹玉闭起眼睛,睫毛垂下,仿佛是来泡澡享受似的,说道:“蛮舒服的。很凉快。”
岁空歌又使出上次的手法,银针唰唰射入公叹玉颈背各路穴道。他手拈着连在针脚上的银线,感受从肉体到针到细线引来的丝丝热意。按照他的指示,公叹玉也运功,内力与他形成配合,将体内热气导至周身潭水中。
果然,在这一过程中,公叹玉又感觉丹热复燃。可他的状况和一般的丹毒发作相比起来完全不是一回事。体内某一处,他知道,就是那个冤孽东西所在的地方,如同烈日头的太阳般散发着毒辣的热,让他有种要被自己的五脏六腑烫死吃掉的错觉。幸好这冷冽的潭水包裹着他的身体,缓和了不少。他保持着清醒,徐徐从嘴鼻肌肤中排出热意,将阳丹的骚动压了下去。
过了几柱香时间,这一潭刺骨寒水竟都开始变成温水,随着时间流逝,愈来愈热。好在没多久,等到岁空歌也冒出一身汗、气空力竭之时,公叹玉终于轻松,潭水也不再升温。
他从潭中起身,有些摇晃,岁空歌跃下深涧,扶住他湿漉漉的无力的身躯。公叹玉笑了笑,却不让他再扶,走了几步,说道:“我已经好了。我想,丹热应该不会再发作了。”
在他离开时,身后的潭面上浮出约几十条小鱼,都翻着肚皮。这些白色小鱼通体半透明,在冰潭中繁衍许久,已适应这寒冷,现在水温上升,有如在瓮中沸刑,还未超过一个时辰就纷纷死去。
岁空歌看他往上攀爬,又宛如无事般穿上衣服,忍不住说道:“原先那至阳药物的烈性已经消去,丹热或许一时不会发作,但你体内那阳丹终是还在。”
公叹玉穿好衣服,回过头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俯视着,说道:“你在关心我吗?”岁空歌道:“我只是说事实。”公叹玉道:“事实……我知道。不过,只要丹热不再发作就好了。那东西在我体内已有七八年之久,平时还没有过其他异动。不会对身体造成太大影响的。”岁空歌想了想,说道:“我想,在公丹漆身上,也必然有一枚‘阴丹’吧。”这是很显而易见的事,公叹玉既没肯定也没否定,只说道:“她的想法,我一向不是很了解。”
他回过头来时看见潭水上浮出的死鱼,面无表情。忽然又笑道:“你想治好我们吗?”
林间小鸟啼鸣,两人在阴沉的林间淡雾之中行走。
两人顺着来时路走去,正走出树林边缘地带不久,岁空歌以为终于能和他分道扬镳之际,公叹玉忽然面露难色。他说道:“之前耗竭过多,内元还未恢复。”岁空歌正要开口询问状况,他压低声音在耳边说道:“有人跟上我们了。我还不好调动内力,你先不要离开我。”
二人立即加快脚步。到了县中,岁空歌也感觉到了暗中的人,恐怕又是前来追杀公叹玉的那批,虽然不知他们到底什么来头,有什么恩怨矛盾,但自己实没必要卷入其中。也幸亏那群人不知道公叹玉暂时无力,被之前有去无回的结果吓阻,又见二人结伴同行,过于谨慎,一直等到他们到了太平县,竟也没有动手发难。他心想内力恢复不过半天时间,又怕他再缠着自己,便琢磨着此时熘走最好。他把公叹玉送入一家人声嘈杂的酒肆,留他休息,说道:“你先暂时在此歇着,想他们也不会在人多的地方动手。我先去买些普通的调理之药,助你恢复元气。”随后离开。
然而正走在街道上,忽有一道风自侧面小巷拂过他耳边,虽是当即警戒心起,伸掌作出防备之姿,但来者也是有备而来,另一边的屋檐上随即便有其他蒙面人影闪出,两面夹击挡住去路。
没想到这群刺客却将落单的自己作为了目标,岁空歌不知他们是认错了人还是以为自己是同伙,沉声解释道:“我与那公叹玉素不相识,不过是碰巧同行,你们不必找上我。”但来人对他的话置之不理,直接围攻上来。岁空歌轻叹一声,终究得出手。这些刺客的实力并不比之前强,不过其中也有二人带头武功远超他人,而一直谨慎观望,没有轻易出手。
交手之际,岁空歌从拳脚缝间中瞥见街道另一头有一熟悉身影出现,正是公叹玉。他明明内力未复,却冒然跟了过来。他出现之后,其他人转变方向纷纷向其迎去。而岁空歌心想既然这些人已找到真正的目标,那么自己可以退去了。而至于他会怎样,那就不关自己的事了。他如此想着,收掌,准备趁机抽身而退。一人却忽然于此时出手,挡住他去路。
岁空歌蹙眉,不知这人为何还要腾出手来妨碍自己。随即另一人也从背后向他攻来。他眼前变成全黑,有什么东西夜幕般从天而降,竟是一个大麻袋。这才发现这些人的目标居然一直是自己。
被这个东西套头的第一时间,岁空歌心想:我应该早点跟他分开才对……
昏过去不知多久,岁空歌醒来,发现自己已在一个房间,手脚被绳子绑在了一座高椅上,袖子被撕去一大块布料。环顾身边,这处宅邸布置雅致,纱幔低垂,墙上挂着书画,虽是看上去几乎没有鞋巾等生活之物,但空桌上也无厚尘堆积。此处大约是某人不常住的别所。
他活动一下身体,推测现在已是第二天早晨,之前几天睡得不好,竟直接在这陌生人的宅中沉沉睡过一夜。那些人下的迷药质劣,现在还头疼隐隐。他琢磨着如何解开绳子之时,椅子发出了些许声音,立时外面人影闪动,有人说道:“别动!否则你过的可没那么舒心了。”
岁空歌不知这些人到底想作什么,难道跟自己也有仇?他思忖半天,只能沉声试探道:“那边的壮士,我与那公叹玉素不相识,只是碰巧同行,抓了我也无用。”背后置之不理,却说道:“你怎么来了?”紧接着一个女声伴随着脚步声说道:“那人还没来么?”守卫说道:“还没,这样等对方上门,恐怕……”女声道:“好了,之前大公子确实想杀了他,现在过了时日已是气消,所以说让你们不要伤那人性命,一定要生擒住。可千万记得。”补充道:“那叹玉公子的武功高得很,里面那人质不要让他逃了。”其他几人虽是有些不满,但只能听从主人的命令。
岁空歌心想原来他们只是几次受挫后颇忌惮公叹玉武功,想抓个人质引人入瓮,便放心许多,说道:“我说过了,我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你们只是白费力气而已。”外面人不知道他听力灵敏,立时噤声。过了一会儿,门外其他几人散去,有一人开门走进来,从岁空歌背后用布条蒙住了他的眼睛与耳朵,说道:“好了,你乖乖听话,待抓到公叹玉就放了你,我主人是有风度的人,若不好好配合,那就是你自讨苦吃啰。”
岁空歌对这个屡次派出刺客的“风度之人”嗤之以鼻,没有兴趣揣测他话中意思。同样不认为公叹玉有什么理由冒着风险往陷阱里跳来救自己,只想等这些人放弃后再释放自己。现在他眼不能视物,却是清闲,在思考其他事情。这一清闲便是又过了一两天时光,忽地沉默被打破,他耳中隐约听见身后传来鼓噪之声。
又过片刻,一人慌慌张张冲进门内,岁空歌只感觉脖子凉凉,被锐器贴着。持刀的守卫遭遇袭击,忙挟持被绑住的人质威胁,但来者并不吃这套。
公叹玉扫了一下面前这人,说道:“怎么有点眼熟?”又添道:“想起来了,几天前在山中前来追杀我的人,其中便有你吧?没想到当时刺客中还有一人免死偷逃了回来,你的运气是不错。但今天现在其他人都去了砚庄守株待兔,就留你一个在这里把守,可见运气很差。”
这个守卫正是之前曾追杀过公叹玉的其中一名刺客。当时他身边几人都企图逃离,却被岁空歌杀掉,唯有他跑得早运气好,趁着天色昏暗潜逃了出去通风报信。今次又被指派来看守岁空歌。他还蒙着面,被公叹玉一指出,顿时怔住,想不明白此人是如何仅凭露出的一双眼就记得他。
他本就胆子不大,不是专业杀手,只有长期陪伴在主人身边练出的谨小慎微和保命技巧,自上次见过公叹玉杀人后就战战兢兢了,完全不想再对上这个魔头。但一想起那位也免不了头疼,作为唯一一个逃出来的人,他不敢直接回砚庄,还是硬着头皮一直跟踪两人给杀手发送信号。电光火石之间,公叹玉已走近他身边,在他眼里,宛如是瞬移一般。吓得他顿时手上武器不稳。公叹玉擒住他手腕,骨骼被扭动发出咔嚓之声,而刀已斜斜飞向地面。
岁空歌眼上蒙布终于被摘下,他看见光中公叹玉一人,说道:“你应该用不着来找我了才对。”
公叹玉淡淡道:“我总得知道这些天以来都是谁在追杀我吧。”岁空歌道:“你知道是什么来头了?”公叹玉点头道:“不错。你应该也听说过吧,洗锋砚庄之名。”岁空歌道:“那里就是洗锋砚庄?那看来眼睛被绑住,没仔细打量是我的损失了。”公叹玉道:“不,那里只是一处别院水榭。他们把你关在这里,又想骗我去洗锋砚庄自投罗网,哼,谢鸣满以为我不知道这个地方,会乖乖上当。”
洗锋砚庄是精艺的风雅名家,岁空歌虽不是什么骚人雅士,但也好附庸风雅,听说过其盛名。想不到这样的名家,却会派手下追杀公叹玉。公叹玉解开疑惑,提起之前他与洗锋砚庄的恩怨。
几月前,叹玉公子于洗锋砚庄做客,其大公子谢鸣满与他本短暂交好过,公叹玉当时也以为他谦谦有礼,通晓文墨,实乃正人君子。结果一次偶然,谢鸣满遇见公丹漆,竟言行轻薄起来。他伪君子面目暴露后,公叹玉与他交过手,也许是那次他伤得甚重,以致于到了现在还记恨于叹玉公子。
岁空歌听了他的话,虽有不解,不过与他无关,对刨根问底也无兴致。他对公叹玉来救他也无多少感激之情,毕竟若不是他,自己本也不会被卷入这事件。被当作人质?太好笑了,他这辈子很少遇到这么可笑的事情。
直到二人走出这水榭,公叹玉忽然喘了几口气。岁空歌这才想起来在潭中排毒后他内力未还复又遇上敌人,问道:“你感觉如何?”公叹玉道:“我无事,只是这里离得远,我缩短路上时间有点急,内功运行中岔了几口气。”岁空歌看着他,说道:“我之前还没问过你,关于你体内阳丹的来历。”
公叹玉低眉垂目,眼睫投下浓重的阴影,道:“先找个休息的地方吧,我会告诉你的。”
二人在城中,公叹玉坐在露天的凉茶铺子上,岁空歌去附近的药房购得一些普通药材。茶铺里养了一只猫,原本正懒洋洋横躺在地上晒太阳,被两个人所打搅,抬起脑袋来好奇瞧瞧。过了半晌,它悠悠走到公叹玉脚边,毛茸茸一团温顺地蹭在他脚上,扬着尾巴和小下巴,喵了一声,想要求得人的亲近。他没有理会。猫转了转,重新在他脚边躺下歇息。
忽闻一阵浓浓药的苦味,公叹玉转头一看,见岁空歌亲自端碗过来,微笑道:“怎么,你对我这么好?”岁空歌不应,将碗递给他,那碗在指尖上还挺烫,他没问什么,端过来喝了,待碗中尽,才说道:“这是我第二次喝你煎的药,希望这次里面可没放什么奇怪的东西。”
岁空歌说道:“这是治疗龙阳之好的药方,你喝了以后就不会再喜欢男人了。”
公叹玉听了以后,面色一滞,立刻缄口不再作声。
岁空歌见他难得被自己呛到,不禁心中觉得好笑。
然而就在这时,异变又起。
刚喝完药的公叹玉突然捂着胸口,身体抖了一下,随后斜斜往岁空歌身上倒去。正在他衣角边摊着身体舔舔毛的猫察觉不对劲,迅速抬起身子瞪大了眼睛看向二人。岁空歌大惊,不知又生什么差池,连忙接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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