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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君陵回到内室里,他不太喜欢有旁人进出这里,也不知是占有欲强还是怎的,于是喊前来服侍的下人站门口等着。
谢君陵从箱笼中翻检出一件月白闪缎地杭绸直裰,他想再拿一件鹤氅时,无意间瞥见陆宝儿梳妆台下压着一张黄褐色的方子。
不知是贵重物件还是书信,谢君陵叹一口气,打算去帮她收拾起来,叠好放回盒子内,省得陆宝儿粗枝大叶,待会儿想要东西又寻不着,急得团团转。
哪知不看不要紧,一看倒吓一跳。谢君陵略懂医术,估摸了一番方子里算好的药材剂量,知晓这是一张避子汤的方子。这是陆宝儿自个儿寻来的?
老嬷嬷不太可能越俎代庖不问过他的意思就给陆宝儿安排这些。她自然是知道谢君陵的底线,不敢肆意触探的。
那么只有是陆宝儿自己的主意,她怎会寻这些方子来?
说到房事,许是谢君陵也有些生涩,此时轻咳一声,不知该作何想法。他将方子叠好,收入荷包内。他只是觉得陆宝儿还太小,况且成婚后,两人相处的时日不多,似乎不太合适亲近。
何况,他不问过陆宝儿的心意,凭着婚约行夫妻之事,太过冒犯了,更别说他是正人君子,讲究的是情投意合,绝对不会勉强陆宝儿。
可她寻了这方子,难不成是陆宝儿对他情根深种,却对这些夫妻之事难以启齿?
谢君陵垂下那黑尾翎一般黑浓纤长的眼睫,抿唇半晌都不知该说些什么话。他觉得唇舌干涸,许是屋内地龙太热,有些难言的燥热感在四肢百骸间流窜。
他闭了闭眼,走出寝房,由着冬日的寒风吹拂脸面,将他降温。院里的雪没扫尽,踩下去沙沙的。谢君陵就这般缓步走向花厅,偶一抬眸,瞥见烛光下的陆宝儿。
她吃得正欢,嘴角沾了肉油也不知道擦,被火光照得油光发亮。
她在府中这般肆无忌惮,好像平日出门还是很懂规矩的。
先前谢君陵还担心老嬷嬷太过严厉,会让学规矩的陆宝儿吃尽苦头。可她在规矩上面却无师自通,骨子里便有种大家小姐的风范,不像谢君陵,打小是被身为顾家嫡女的母亲指教出来的规矩,后又披上一层寒门子弟的外壳。
他满身都是谎言,偏偏遇上了个磊落的陆宝儿。谢君陵常有种和陆宝儿格格不入的心绪。
许是他胆怯,也许是他畏惧陆宝儿鄙夷的目光。毕竟他是母亲同下人生出的野种,没有人期待过他的出身,甚至所有人都想要掐死襁褓中的他。
谢君陵如今读书、进入官场,皆是想爬到高处,唯有站在高处,才没人敢欺辱他。这算卑鄙吗?明明满腹野心,却装得淡泊名利的样子,他真是道貌岸然的人。
谢君陵看着花厅里坐着吃菜的陆宝儿,忽然升起一丝胆怯来。陆宝儿是难得的纯真姑娘,谢君陵将她养在身边,时不时瞧上一眼,仿佛就能寻到什么借口来,为自己开脱。他爱重陆宝儿,所以想为她谋个好的生活。
说陆宝儿胆小,倒不如说谢君陵胆小。他怕贸贸然接近陆宝儿,会将那一层遮羞布撕碎。若是陆宝儿怕了他,那岂不是他再没脸同她说话了?
谢君陵又从荷包里拿出那张方子来,细细端详了一会儿。他心道:陆宝儿都寻了这张方子,想必是有所准备的,若是他拒绝了她,会不会伤小姑娘的心呢?
究竟该怎样?她到底在想什么?
若是陆宝儿年纪大了,开了窍,有这些想法呢?
若是那样……这方子也不该用的。是药三分毒,他不愿她喝这些避子汤的。
谢君陵心思百转,走进花厅。
他一来便遣退了下人,坐到陆宝儿对面。见谢君陵这般严肃,陆宝儿也放下的筷子,小声问:“夫君怎么了?”
谢君陵轻咳一声,唯恐伤到小姑娘颜面,此时从袖中拿出一张方子,小心翼翼挪到陆宝儿面前,哑着嗓子问:“这是什么?”
叶琦英给的避子汤的方子被谢君陵发现了?陆宝儿的脸颊顿时烧红,她尴尬地恨不得找一道地缝钻进去。
谢君陵会不会误会她是色令智昏,天天馋他的身子?尽管谢君陵确实有点料,可她又不是登徒子!咳咳咳!该如何澄清呢?
陆宝儿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突然正色道:“夫君误会了!”
“嗯?”谢君陵轻轻哼了一声,想听她后文。
“这方子不是为我准备的,乃是我为夫君准备的。”
“什么?”谢君陵眉头紧蹙,声音里有些发狠来,“你再给我说一次!”
陆宝儿不知自个儿激怒了谢君陵,依旧诚然点头,道:“我怕夫君图那起子事,寻些通房丫鬟来尝尝鲜,却又不知避讳。
所以我给夫君这张方子,切记要那些莺莺燕燕服药。毕竟庶长子不可生在嫡子前头来,不嫡不长,这是乱家的根本!”
这番话被陆宝儿说得大义凛然,好有派头,却不知谢君陵早已怒火攻心。他还以为陆宝儿对他也有心意,哪知她只是想将谢君陵推给旁人。
谢君陵冷笑道:“好啊,好你个陆宝儿!”
“夫君莫夸,这是我该做的。”陆宝儿有一丝羞怯。唉,为妻太过贤良该怎么办?天天被夫君夸赞呢!
傅府,苏老夫人和傅老爷关上房门商量事情。
傅老爷有些人脉与手段,只要他透出点风声来,自有人会心甘情愿替他办事。
原先傅老爷寻不到亲外孙女儿,乃是实在没有线索。如今知晓了陆瑾与陆宝儿的消息,从金花镇寻的渊源,一路追溯到通州,还真有些事情被挖出来了。
陆宝儿之父陆瑾乃是通州人士,他没有过婚配,由此可见,陆宝儿是他半道上捡来的闺女。
他原想着将陆宝儿送往官府寻她亲生父母,又见她是随着竹篮冲下河边的,满身是血,唯恐孩子是哪个罪臣之后。
父母再怎样有罪,孩子总归是无辜的。就算陆宝儿不是罪臣之女,她这也是被遗弃的,没人要的孩子,即使回了父母家也没能落下什么好。
陆瑾养了几日,只觉得陆宝儿与他有缘,又生得冰雪聪明,他起了私心,想将这女娃娃养在身边,便躲到了金花镇上,过上一家两口的日子。
陆瑾在通州时曾被人认出孩子的小袄上刻了傅家的印,还以为陆瑾姓傅。那人刚要细问,却被陆瑾拿出的一贯铜钱封住了口,让他不再声张。
如今傅老爷派人花钱买消息,那人自然是乐得将十来年前的见闻说出来。毕竟是天降横财,谁都能记得很清楚。
苏老夫人手间捧着一串佛珠,她双手合十,朝着乌漆嘛黑的夜里念了句佛:“阿弥陀佛,这是老天保佑我外孙女儿。
若是陆瑾小兄弟还在人世,我定要登门道谢,多亏他将宝儿养到这般大。”
傅老爷知道这事也很欢喜,傅瑶虽说不是他的第一个闺女,却是他和苏老夫人最宠爱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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